我贪岁月有情,阎罗眷爱
人去人散,喧嚣吵闹没了,徒留被揭开的伤疤在月下狰狞,等待缓缓愈合。
萧青洗了个澡才躺到苍婧身边,苍婧怕他会不会又洗冷水澡,伸手摸了摸,好在他身上不凉。
萧青顺势揽紧了她,“问你个事。”
“问个事为什么突然这样?”
他把她抱在怀里,双手紧扣, “我得先抱住了,免得你生气走了。”
“那看来是件不好的事,”苍婧懒懒躺着,他这样终归吓不到她。她反手一抱,“我也有个事。”
“那谁先问?”
“我先。”苍婧争着道。
“看来你要问的事更不好。”
他们面对面躺着,已是无比熟悉彼此,从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,今时望着却都有沉寂。
苍婧犹豫了半会儿,话到嘴边却突然问不出来。
“你不问我问了。”萧青试探道。
苍婧一捂萧青的嘴,让他闭了嘴,随后徐徐吸了口气,抛却一切忧虑问他,“你想要自己的孩子吗?”
苍婧问出了口,也松了手。
萧青不假思索,“你的问题我只能回答一半。”
“什么叫一半?你正经一点。”苍婧本就很难问出口,他又开玩笑似的,叫她准备好的心又七上八下。
“我很正经。你问我想不想,我与你在一起后,当然想过若和你有一个孩子,那孩子会长什么样。你说这算想还是不想。”
他眼眸深邃,她垂了眼,靠入他怀中,“你知道那是不能了。”
苍婧靠着萧青,嘴唇轻咬着,手垂在他的腰上。她的身子就是这样了,是无法改变的事实。
萧青抚上她的背,“可是我想的是和你,没有你,单想孩子没有意义。”
“你是因为和我的承诺,才勉强这么说的吧。”她神情有些恍惚,这般事未曾遇到过,总想说个清楚,又怕说不清楚。
她一缕缕青丝在他手间滑过,“我与你有什么承诺?”
“翻脸不认账了?”苍婧一手在萧青腰间一拧,直叫他吃痛。
萧青连连叫屈,“那也得看什么帐。”
“你说的,生命没有不完整,也说过襄儿是我和你唯一的孩子。”她微张了嘴,若他反悔,她大抵会朝他肩头一口咬下去。
他之前因为燕王生闷气,就想这么咬她,她已学了过来,势以其人之道,还治其人之身。
萧青还是捋着她的发,肩头的衣透着她尖尖的牙,他也不管,“我先得告诉你,男人的承诺是他们做不到才给了个承诺,我这不算。”
她微微擡头,齿藏起,只有气息贴在了他的衣上,“那叫什么?你怪理最多,头头是道,最容易骗人了。”
他今日就是用另一副面孔骗了萧梅,把他自己说得无耻。
“我从来不骗夫人,我这真的算不上承诺,就是平常事。”萧青道。
竟只是平常事么?苍婧微闭着眼睛,嗅到了他身上熟悉的味道,那是他沾了她的香。她闻着这气味,平静了很久后终于道,“你真的不在意没有自己的孩子?这世上很多人都在意这件事。”
“婧儿,孩子这件事我确实想了很多。有件事我没有办法接受。”
她的手一覆自己的肚子,“什么事?”
他也一覆她的手,好像他和她一起摸摸肚子,好像那里真的有个小生命。
“生孩子是道鬼门关,万一你在生孩子的时候出事了。万一你就在那个时候被阎王收走了,你要我如何接受你因生我的孩子而离开我。”
他越说越多了伤悲事,苍婧忙打断他,“呸呸呸,别人想孩子尽想好事。”
“我是将军,我最先看到的永远是不好的事。”
“将军纵览利弊,可曾看不到和我在一起的不好。”
他道,“不曾。”
“油嘴滑舌,花言巧语。”
“我只看到没有你的不好。没有你,我就没有我喜欢的人了。”
情话虽然好听,他忧忧切切却是不减。既然做个坦荡人,她也不顾什么,捏了捏他的眉头,“你看你,心思真多。在孩子这件事上,不仅仅是怕我被阎王收走吧。”
他轻轻“哼”了一声,有些累,也有些稚嫩心性,“孩子是生命,可生命周而复始,有多少人在意孩子来到世上会怎么样。”他淡淡说着,音丝如不可触底的一潭深池。
她看不到他寄予孩子的殷切期望,只有翻涌着的滚滚旧伤。她方知始终逃不过他的儿时。
“是因为你小时候的事?”她触过他的眉头,望以抚平沟壑。
他垂了嘴角,那份哀伤如孩子般简单直接,“我一直在想,如果我来到世上之前,就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人生,我还会来吗?如果父母可以选择,我还会选他们吗?我只能得到一个答案。”
她静静听着, “什么?”
“如若只有来到世上,才能与你相逢,哪怕是为奴,我也要来。其他的,我得不到答案。”
他总是说着为她,好像一生都要为她。她在他眉心使劲一点,“小时候的事不是一辈子的事,开局不如意,不代表一生不如意。”
“我承认我很难释怀。所以我很清楚作为孩子的我在想什么,我希望我的父母知道为人生负责。他们从未好好想过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,要过什么样的人生,也更不会去想孩子会怎么样。所以我不想再要一个孩子承受我受过的痛苦,重复我的命运。。”
在说着那些生命之痛时,就像追溯到生命诞生之前的事。他与她相视着,坦诚相待。
她有时觉得男人的世界很幼稚,有时又觉得萧青的世界难以用她的智慧所触及。
她不住揉着他眉骨,恰似个过来人般说着,“我与你一样并非全然释怀父母。有时会想如果可以重来,真想我的父母告诉我什么是爱。那样我就会明白地早些,也许人生就不同了。可后来想想,人生应该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,要想结束痛苦,只有在自己身上终结痛苦。”
他怀中有她,目中柔软,“在这一点上,你总比我勇敢些。我修为不够,还做不到。”
“有些事未必可以一下释怀,也不必太强迫自己。”
他总能在她眼里看到生命里更广阔的天地,他握着她的手,在她手背落下一吻,这一刻大抵只有情,可又比情更甚。缠绵悱恻不及血液缓缓流淌,心跳起起伏伏,又超越了这具躯壳里来自心脏的爱恋。
“陛下有句话说得不错,我什么都不要,但我又什么都想要。因为我想要的在别人眼里没有意义,我不想要的却是世间最重要的。可要拿到想要的,就得先拿不想要的。所以我成了都要的人,”萧青只贪恋她身上的温暖,贴了贴她脸颊,“这一生我只寻得你这样叫我喜欢的,没有人能够与你这般和我谈论这无聊的人生。”
“人生漫长,无聊平淡,也许它的意义我到现在都不明白。可与你一起无聊,确实别有不同。”
那大概就是因为爱吧。无人告诉过她什么是爱。可爱又是人的天性,它埋藏在身体里,在迸发而出时让一颗冷透的心变暖。
“所以婧儿,没有人能是你,而我只想要你。”他贴着她的脸。
苍婧觉得他们这会儿有点像两只小猫,想着不禁心思歪了。嘴角一勾,在他的情深绵绵中走了神。
他拉拢了她的腰, “我与你说正经事,现在不正经的好像是你,在想什么,三心二意。”
“你知不知道最近屋外多了两只小猫。”苍婧想到了它们的可爱样,实在忍不住了。
萧青一愣,怎么想到猫了?
“看到过,它们喜欢在屋顶处坐着,怎么了?”
那是一只白猫和一只花猫,它们爱坐在一起晒太阳,尾巴悠长地在空中扬着。
“那小花猫总爱给小白猫舔毛,那白猫的毛色一日比一日亮,跟发着光似的。”苍婧道。
苍婧想着猫,他就学了那只花猫,“哦?是这样吗?”
她耳边怪痒,躲了一躲,“你讨厌。”
如果他们是猫,她一定是那只白猫,不用整日打理漂亮的毛了。
萧青笑了笑,靠近她就像软语温存那般,“反正这世上我想要的就只有你。”
“果然动听悦耳,”她半叹一声,“你叫我变得相信这些情话,你万一骗我,那你可惨了,”苍婧依着他,虽贪恋这份温柔,却想到他看别人孩子的眼神,“日后年年,旁人添子,儿孙满堂。只有你没有,你只能羡慕他们了。”
萧青拉过她的手,要她搂着他,用他的衣袖将她紧裹住。她与他就像两只小猫互相取暖。
然他一直看着她,目光透着伤悲。
“你怎像被我欺负哭了,”她不忍心看他这好看的眼睛多了层雾,靠近了他,“怎么了?还有什么话不好说吗?我又不是禁不住。你说过,你若负我,我打死你就是。”
他捏着她的耳,她的耳就发烫,她拍开他的手。他方吐露,“我羡慕的不是别人有孩子,是羡慕那些孩子。”
苍婧怔怔,“你是羡慕别人家的孩子?”
“那些孩子有父母的疼爱,父母非是无情,他们一家人在一起相亲相爱,多好,”萧青就像腌在了苦药里,“我一直不敢说,因为你也跟我一样,可你从来不羡慕小孩子。我觉得我小气,竟和孩子比。”
他就是羡慕那么简单的事而已,那么简单的事由他说着,苍婧觉得苦渗出了骨头,“你个傻子,你怎么是小气。你跟我不一样,你知道羡慕那是好事,这叫童心未泯。”
苍婧与萧青一样,都不曾拥有那些孩子有的一切。她何尝不明白这是什么滋味,但她不想去苛求渴望了,而萧青不同,他还会羡慕那些孩子,便是童心未泯。
“你也童心未泯,可不敢去想,我知道的。”萧青是知道的,对可望不可及的事,她就会嘴硬。
他们未有过童年,却都有童心,他们还是少年人,也有稚嫩心,童心该何处而安?一个羡慕,一个深埋罢了。
苍婧被戳穿,沉默了一会儿,“我已经问完了,换你问了。”
萧青却道,“我不需要问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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