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怎能为她不开枝散叶
今年的夏季苍婧总觉得闷闷热热,倒不是天气多少闷,而是总觉一片阴霾压着头顶,即便艳阳高照晴空万里,也觉得心口闷。
不过后来,府内多了些猫猫狗狗,喵喵汪汪地叫着,把人的那些烦虑也能一时叫没了。
猫有两只,是无家的野猫蹿到了府里,爱在屋顶坐着,不怕人,也不亲近人。
狗是只胖乎乎的小奶狗,喜欢朝着人摇头摆尾,尽是讨些可爱欢喜。孟伶常常来看它。孟伶来时,陆将军也总是很碰巧地来,每回说来找萧青,每回却都过来喂狗。
今日太阳才刚出来一会儿,苍婧就看得孟伶和陆将军又在那头喂小狗了。
那小狗半躺在地,翻着肚皮任人摸着。孟伶看着好生喜欢,还有点不舍,“傅师傅真的不让养狗吗?”
“不让,绝对不让,”陆将军斩钉截铁道,“他不喜欢狗,狗一调皮捣蛋把他药材弄乱,他会把狗杀了的。”
孟伶抱着小狗,连声音都变得可怜,“可是小狗真的很可爱,为什么傅师傅不喜欢呢。”
陆将军顿时神色慌张,连大气都没出,柔声细语道,“你养在这里,它就不是一般的狗,背靠长公主、长平侯,不愁吃喝。你想过来可以找我,我顺路带你,又不费事,我反正每天都可以来。”
这头的将军说话柔风微雨润物无声,还不知身后已有人。
只待那声出,“陆将军。”
苍婧在身后一喊,把陆平安吓得摔了屁股墩。
“那你每天都过来,到底是来找萧青的,还是来喂狗的,还是来看人的?”苍婧问。
“我怎么会来看人呢?”陆平安立马否认,且否认得自觉不彻底,又道,”不是,我当然是来喂狗的。不是,我是来找长平侯的。”
苍婧一脸地不信, “可是你来这么久了,为什么不问他在不在?”
陆平安眼神一飘,随口就问,“他去哪了?”
“丞相夫人找他,还没回来呢。”苍婧道。
“哦,那我不找他了,我待会儿就走。”陆平安转头又喂狗了。
这狗都吃不下去了,他还一个劲地给它喂。
“陆将军,你别喂了,它要吐了,”孟伶抱过了小狗,“你好奇怪啊,你的脸好红啊。”孟伶看着他担心道。
陆平安淡淡道,“天热。”
苍婧用扇一遮头顶的阳光,依稀闻到了陆平安身上发出的花香味。这往日哪里见得到这等稀罕事。
“陆将军,你早上洗澡了?”苍婧问。
陆将军听了,脸更红了,“都说了天热,天热不得洗澡吗?”
孟伶惊奇不已,“傅师傅昨天说你不爱洗澡,不爱干净。”
“他胡说,整个军营里我最爱干净,我就算出门打仗我都要找地方洗澡,”陆平安说着也不敢看人,“你说大将军够爱干净爱漂亮了吧,我告诉你他也爱偷懒,有回打仗回来不想洗澡,我威胁他不爱干净回去绝对进不了公主的房门,他才去洗的。”
“我听到的怎么不是这样?”
苍婧听到的是萧青说,陆平安太臭了,他把他扔进河里逼他洗澡。
陆平安忍不住瞪了苍婧一眼,使劲挤眉弄眼的。
苍婧不拆穿他了,“天热啊,陆将军的心肠更热。”
光天化日,朗朗乾坤,陆将军的心肠热气腾腾,变得真快。
那一天陆将军可是气呼呼地冲来府邸,他一身上下都是泥水,像是融化的泥人一样。手上拖着一个泥孩子,泥孩子抱着一只泥小狗,身后跟着一个泥姑娘。
陆将军对着苍婧满腹怨言, “你儿子非要去追小狗,她就跟着你儿子追小狗。狗掉泥坑里了,你儿子也掉进去了,她捞你儿子和狗,我捞她和你儿子,还有狗。”
那天的陆将军是来找孩子的娘告状的。可人姑娘抱着小狗逗得开心。于是他转眼就变了个人,一天天地跑来喂狗。
也许陆将军发现自己不对劲,走时不断拍着自己的脸,“女人不仅可怕,还邪门。小爷我中邪了。”
陆将军和孟伶走后,府邸就清净许多。
萧青出去一整日还未归,天色黑了也不见人影。
苍婧有些不安起来,自嫁给萧青以后,屋内的风铃很少响起,他恋家得很,不会太晚归来,除非出了什么事。
苍婧等着侯着,月亮出来了,他还是不见人。她一人坐立不安,这当口不如往日,一颗心也开始七上八下。她没有待在屋里,到了堂里侯着门。
月越来越明,她苦苦望着的门终于开了。
苍婧立刻迎出了身,“萧青。”
却见进门的是萧梅,她挺着孕肚而来,此行只带了个侍婢。萧梅进来后,苍婧还朝她身后望了望,可未见她要等的人。
忧心不已的苍婧扶住了萧梅,走向堂中一坐,“如此夜深,夫人身子不便怎么还来操心?”
苍婧第一感觉就是萧梅又来操心他们这边的事,怕又是要送些什么。可看起来这一回萧梅并没有带什么补品之类的东西。
萧梅一步步重行,身子笨重的她今日走得特别慢。
待入了屋,萧梅遣了侍女到屋外,她抓着苍婧的手不放,苍婧只好坐在她身旁,“怎么了?夫人出了何事?”
萧梅缓着些许气,“不是我的事,是萧青的事。”
萧梅的语气听着严重,苍婧心便是一急,“萧青出什么事了?”
萧梅一直拉着苍婧,苍婧离不开身。
“长公主今夜不要等他了,我托了萧青去我的私宅里拿件东西。”
苍婧的手被萧梅紧拽着,萧梅用了很大的劲。
“夫人有什么东西,非要他去拿。”
萧梅生怕苍婧起身离开,一面拉着她,一面畏声起来,“我有个贴身侍女叫华蓉,很是懂事乖巧。她生完孩子不会要个名分,我会把她接回府里。”
萧梅又怕又盼望苍婧的一个点头。
伏天的晚上,月亮又特别圆亮,照得人身上热汗出了一层,苍婧心里凉了一阵,那份凉意从身体里透着。
苍婧很想把手从萧梅手心抽开,“你安排了这个女人在私宅,让萧青过去,再挺着肚子过来求我。你是在逼我。”
萧梅双手握住了她的手腕,带着无尽的恳求,“我知道你骨子里是个善人,你不忍心看着萧青永绝子嗣。你就让萧青有个自己的孩子吧。”
苍婧难以断定萧梅知道了多少,但从她恳切的眼里,苍婧已是明白,萧梅清楚苍婧这辈子给不了萧青一个孩子了。
苍婧没有问萧梅是如何得知,大平的礼是跪坐。萧梅坐在那里,肚子又显,头又低着,她就像跪着求苍婧。她那么可怜,来来回回的期盼就是萧青有个孩子。
苍婧跪坐在她面前,眼中失了诸多光彩,“这是你想要的,还是萧青想要的?”
“萧青他当然盼望有个自己的孩子。”萧梅道。
苍婧一瞬闭紧了眼。她和萧青之间从来简简单单,可人世不是那么简单。
很多事积攒在了岁月里,那么寻常。周围的人都孕育着子嗣,人来人往一遭遭,旁人儿孙满堂,而这里总是显得孤苦伶仃的。
他们从未提及,他们也从未感伤,但是在不经意间总能窥出异样。就比如萧青看着那对卖饴饧夫妻,看着那些小孩子,眼里是多么羡慕。
“家里就萧青最是难得。他最有出息,以后长了根发了芽,我们这一家都不再是漂浮无依的人。我们生而为奴,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,在这个世上只能用母亲的姓氏,被人看不起。只要立下根,以后世世代代都不会像我们这样了。等萧青儿孙满堂,从此就是新枝繁荣,是新的一家又一家,不会再像我们没有依靠,孤苦无依。”萧梅苦苦哀求着,萧青就是他们家立下的根了。
家里没有人担责,她是长姐,她担起了这个责任,就是要扎下一个根。家里只有两个男人,萧青就是整个家族繁荣的希望了。
萧梅希望苍婧达成她的心愿。
“其实夫人哪是希望萧青有个孩子,是要他有个儿子吧。”苍婧无力一问。因为在这世上能够落地生根,延绵不断地只有儿子可以做到。
萧梅的沉默是最好的答案。
苍婧长这么大,历过的委屈不少。但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,她甚至分不清这是不是委屈,好像错的那个人是她。
过去的很多错事被搅在了一起,每一件都促成了今朝。过去的很多委屈也都被搅得稀碎,在心里翻江倒海,像火焰熊熊燃烧起来,烧得苍婧无法抑制住委屈。
她惶然,也来不及发出哭咽。
苍婧用力挣开了萧梅,转头平息她的软弱,“这些事我不要听你说,我要听萧青说。”
“你明明知道他不会离开你,他那么喜欢你。就是因为他这样,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。只要华蓉生下儿子,一切就可以恢复原样。再说这个儿子终归是你抚养长大。”萧梅把一切都说得很好,这是她能想到最周全的办法了。找一个放心得体的侍女,不给她什么名分,只要她生个儿子。
苍婧嘴角嗤过轻笑,又擦去脸上滚落的泪,“那生了个女儿,就继续生儿子是吗?”
萧梅掩面而过,没有回答。
她知道这个答案难以启齿,但事实不就是这样的,因为她要她的侍女生下一个儿子。那若是生了女儿,自然还要再生。
“我跪在这里求你,求你容下。”萧梅跪直了身,带着她腹中的孩子一起相求。
“你不是在求我,你是在逼我。你把事情都考虑好了,可曾想过我会做什么?”
“你知道我本可以不来的,我来这里就是顾着你。”萧梅仍在哀求,她低着头,弯着身,用着最低的姿态来恳求苍婧。
萧梅身怀六甲,苦苦哀求,孕肚看得人心惊胆战。
“那我告诉你,我这样的人容不了这些事。他若真要一个自己的儿子,我不需要他委曲求全,再苦了孩子的母亲没个好名分。我会让他们像寻常人一样生儿育女,我不会为难他,我与他就此作罢。”苍婧咬着牙狠着心。
炫书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