铜水玉露饮,痛骂昏弟
朝霞贴着天边而起,又是到了入宫的时候。天天这时辰备好等圣令,已成了习惯。
但今日苍婧突然找起了做女红的物件。她来回寻着,身影一会儿在柜子前,一会儿在箱子前。
萧青不禁提醒她, “你平日都不绣什么花,府里哪里有这些玩意。”
“我的嫁妆啊,我嫁妆里有这些。”苍婧定定道,“也许在库房,我到库房找找。”
她转身就被他揽住,“你到底怎么了?”
盼寻出些什么的苍婧这才忆起,嫁妆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。她更不记得是第一回嫁他时,还是做妾嫁他时了。
“我出去去买点,不然到时候在宫里多无聊。”苍婧这般打算着。
萧青紧抱着她,就像把她藏起来似地藏到他怀里,“我们不去了,今天圣令下来多少回都不去。”
苍婧上下跳动的心稍稍有了停歇处,她的下巴靠着他胸口,“我好大一把岁数了,可我心里难受想发发脾气。”
她不想去见苍祝,不想去宫里。
“你发脾气,我也发脾气。我们就不去了。”萧青搂着她强硬道。
他低眉时,就见她含光的双眸望着他。她目中多愁多善,“你已经被我带坏彻底了。”
“那可不是你带坏的,你得知道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类人。”萧青说着随意无比。
苍婧听着也随意而安,“睡了这么多年,我头回觉得你这么说在理。”
萧青很诧异,苍婧不像以往那样要他闭嘴,“那不是你被我带坏了?”
“好大一把岁数了,带坏就带坏吧。不正经的时候总比正经的时候自在。”
好大一把岁数了,人都会累的,心也会伤的。
他们再也看不到一个英明的帝王,看不到大平的盛世,他们看到的是衰败。只有帝王在相信他的千秋万业,他的长生不老。
整个大平若一辆战车拴在了苍祝的手中,驱赶着上前,可满车的人都不知要去往哪里。他们只能看着,看着一路步入荒蛮,看着驱车的人日日疯狂。
萧如丝总是呆在凤栖宫里,她不愿意出去了。苍婧知道她心里苦,她这个皇后被苍祝剥夺了尊严。苍婧昨天抱了抱她,萧如丝才哭了出来。
他们都在等,等太子长大,那可能是大平唯一的希望了。
府中又传来了急切的声音,这一回不是宫中传令的人,而是陆平安和孟伶。
陆平安喊着,“傅老头失踪了!”
苍婧和萧青速速迎着来客而去。
“报官了吗?有严太守和蔓芝,能找得更快。”苍婧问。
陆平安和孟伶皆露无奈之色,陆平安道,“报官有用,还麻烦你们吗?”
如此一言,徒生了一阵心乱。
孟伶急着道,“我们一大早就去报官了。但是太守府衙之人皆被绣衣使者征用,没有绣衣使者之令不许动。严太守和严夫人没办法管我们这等百姓小事了。”
“那帮耗子拿了鸡毛当令箭,他们连军营都能号令,何况官府之兵。”陆平安言之气难消。
荒唐的事一件比一件多。正是投报官府无门,陆平安和孟伶才来了大司马府。
苍婧和萧青带了三十家兵随陆平安和孟伶出门。
一路上,孟伶总在念叨,“师傅快八十了,胡子白了发也白了,这些天腿脚不好。”
孟伶已把她的师傅当爹当娘了,她没好生受过爹娘的爱,她师傅平日就跟个爹娘似地待她。
“腿脚不好的人又能去哪里,昨天还去看过他,他还在门前晒太阳。”陆平安为了孟伶忍着个心急,可到底这么些年把他当个自家人,怎能不焦心。
陆平安的家人没几个了,有了孟伶有了孩子有了老头,才叫他有个家。他可是打算给老头送终的。
苍婧和萧青帮着寻,一路上连个安慰话也不敢讲。
傅司命不爱往人多繁华之地,能去的地方不过是村庄方圆。然找遍村庄各处,皆无傅司命的影子。
一个跟着他们去往北地多次,历过战场风雨的军医,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踪了。
后来的好多天里皆是难眠。
苍婧和萧青不管门口那贩子了,把陆平安和孟伶接到府里安置着,怕他们两个急出事来。
太守府衙里难接报官。苍婧去过一次,看到府衙得官兵都空了。严秉之和赵蔓芝也不在,只有一个绣衣使者在里面坐镇。
自打有了符节,这些宫里最卑微的人都变得阴阳怪气,见着人也不怕了。
绣衣使者傲慢地对苍婧道,“陛下要接东海仙人,求长生之药。府衙里的所有人都要替陛下去接,太守和太守夫人也不例外。”
天底下陛下之事最重,其他人的事怎么能叫事呢?
从此苍婧日夜食不知味,绣衣使者拿帝王之事,号天下之兵。本是将军所为,今朝是阉人在将军之上。
而这还不是荒唐的终结。天下闻令,仙道邵文忠为文成将军,得封千金于宫中坐镇。不上战场,术士当了将军,将军之号也成了烂泥。总说国库没钱,却赏烂泥千万金。
苍婧和萧青从傅司命失踪的那一天起就没有再去过皇城。无论苍祝下多少令,哪怕马宴来请,他们都不去。
知道一个人失踪,从最开始急切不已,到后来日日煎熬,最后又不敢绝望。
又逢一日,苍婧备了好些饭食给陆平安和孟伶。
“你们莫急,今天萧青带人去山里搜了。”苍婧只能如此宽慰陆平安和孟伶。
他们不过食了几口饭就食不下。
他们都还没有放弃,每天都换着人带家兵去搜,今日是萧青。
“师傅还备着他的寿衣,被我骂了,”孟伶说着笑了笑,笑着就哭了,“他没事备什么寿衣,多不吉利。”
“他还跟我说要给他供好酒,掺水的那种他要跳起来打我,”陆平安哭笑不得,“你说我能给他弄掺水的吗。”
再好的膳食,人难全也用得难以尽兴。
等了一整日,萧青到傍晚才归。他一身束袖黑衣有了很多划痕破口。
归来时,萧青脸色更难看,“下山的时候看到有人在老头的小屋里翻东西。”
这是多日来唯一的线索,苍婧马上急问,“是谁?”
萧青望着她,顿了片刻,“绣衣使者。”
苍婧失望透顶,寻寻觅觅多日,最终竟是皇城中人。
陆平安和孟伶尚且不明白缘由,陆平安抓着头皮,“一个寻常老头怎会被宫中人所针对?他是得罪谁了?”
萧青道,“没有得罪谁,是因为老头在宫里当过侍医。”
这是萧青早已猜到的,可他没有猜到傅司命曾参与了更多他不知的事。
今天萧青才从绣衣使者口中得知的。
萧青架着刀剑在他脖子上,那本就是皇城最底下之人,欺软怕硬,审时度势,一下和盘托出, “太皇太后曾沉迷长生之术,有段时间召集了很多医者研制长生不老的药方。时年太皇太后甍逝前三日,有一群侍医被太皇太后遣散出宫。陛下近日受陈都尉提醒,翻出当年研制长生药的名单,其中就有这傅司命。”
一见其名,苍祝立刻出动了绣衣使者将傅司命捉入深宫。
傅司命的失踪正是为了长生而疯执的苍祝所为,所以任何人报官,绣衣使者都会阻拦。
“傅军医现在宫中何处?”萧青问那使者。
那使者磕头不止,“奴真的不知啊。奴只知陛下在宫中日□□迫傅司命把当年研制的药方拿出来,傅司命未能交出药方。奴方受命在傅司命屋中翻找线索,不料被大司马撞破。”
苍婧听罢,直接朝马车走去。萧青追了出去。
苍婧要去皇城要人,可皇城已非她所料。
他们前脚刚到圣泉宫,马宴正好出来。
“大长公主、大司马,我正要找你们呢。”马宴的声音比以往急切。
“怎么了?”萧青问。
“陛下病了!”
皇城正乱做一团。一个帝王浑身高烧,昏昏沉沉,而侍医束手无策。萧如丝已侍疾在病榻前。
病榻之前,是术士邵文忠嗡嗡念着道经。
苍婧和萧青进来时,经声正源源不绝,听得人烦躁不堪。苍祝病体在塌,吟吟不止,问他要人之事显然难行。
苍婧径直朝魏侍医走去,“陛下到底因何而病?”
魏侍医低头不敢多言。
陈培言站出来道,“陛下只是国事所困,体弱遇病魔。有仙道驱魔,陛下自可病除。”
苍婧看也不看陈培言,她根本不信这些术士,“本宫是问侍医,没问你。”
可医者不敢言,跪道,“大长公主,我……”
到了这时,医者仍然不敢说,苍婧急之不已。
萧青就问马宴,“可查陛下吃食?”
马宴又三缄其口。
萧如丝跪坐在病榻前,神思涣散道,“已查过膳房,陛下这几日根本没有传膳。”
苍婧和萧青震愕地一望苍祝。
病榻上的苍祝还在倔强,“这叫辟谷。仙人不食膳食!”他说着,肚子发出咕噜噜地叫声,引得他腹痛不止,蜷起身来。
“你不用膳,饿不死你了?”苍婧气得没话说,她当即道,“给他做饭吃!我看就是给饿的。”
当苍婧以为事情只是那么简单是,一行宫人捧着一盏水而来。此水以铜盏所盛,发黄的水利还有碧绿的碎石在其中。魏侍医马上瞟了一眼那水。
苍婧即刻觉得不对。
萧青拦下宫人,直接问,“这是什么?”
宫人答,“这是陛下的玉露。”
“拿来。”苍祝直唤宫人。
苍婧夺过了铜盏,“你拿来干什么?”
“你不懂。”苍祝这会儿倒来了劲,声音开始粗了。
“我不懂,那你为何不敢言明?”苍婧转头望着陈培言,冷眼怒目,“弹琴的,这是什么?”
那哪是弹琴的,那是掌管绣衣使者的都尉,是正儿八经的武官了。可苍婧就是不认他这个都尉。
炫书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