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有我夫人,还能有多惨
军营里又见到了销声匿迹的大将军,但他已不是将军,只是个小兵小将。
他没有前往营帐,就去了骑兵那儿,带着九逸一起驰骋在山间。
风啊,云啊,扑面而来,九逸都跑得很是开心。他们冲出了军营,冲上了高山,就像把心间身上背着的所有无关物全部抛却。
“大将军!”
熟悉的声音仍然在身后,萧青仍然是军将心里的大将军。邓先、韩末还有诸多一起上过战场的将士都紧随而来。
还有傅司命,还有程襄,他们都骑着马来了。程襄虽然骑着小马驹,虽然落在最后,可他一点都不认输,紧跟着他们的影子一起冲上了玉台山的山巅。
高山之下俯望山河,望尽一片又一片城池,这便是他们的家国天下。他们为之奋战的守护之地。萧青只认一点,其他的皆不认。
萧青看着这片天地,心中宽阔无边。他眼里是这样的家国天下,将士眼里也是,张子文眼中亦然。所以萧青可以放弃他的官仕荣华,将士可以浴血奋战,张子文可以永远深记使命。
“大将军,你敢回来,这一点我佩服你。”韩末跑得累极,他身一正,比平日严肃多了。
“佩服我什么?”萧青问。
韩末放眼望着周围的将士,“在这里的都是兄弟,我也不瞒你们。我爷爷和大将军一样威风凛凛,他开国立业,为先祖打了半辈子仗。军中将士哪个不随他闯南走北,结果江山一立成天被猜忌。他不像大将军看得开,后来得了郁病。”
这是韩末第一次吐露家事,曾为韩家军出身的邓先都不知这样的事。
“我只知韩公建功立业,战功不菲。”邓先从祖上听来的只那段英勇辉煌的事迹。
“这世上没人说过这事,说了不就是先祖逼死我爷爷吗,”韩末面露苦色,“自古武将命最惨,头颅一抛血一流就是一条命,若是有命挨着,那就更惨了。”
“我有我夫人,还能有多惨。”萧青笑了笑。他想总也到了头了吧。他任性妄为一次,是仗着他的夫人在后。
他与她商讨时,她只对他说了一句话,“无论你要做什么,我都支持你。”
苍婧给了他最大的自在,让他可以做回自己。
“这我就不知道了,能做将军到你这份上,我是没听过。不过抛下一切也好,省得后代惨。我爹就经常嘱咐我,名将之后还得藏拙才能保个太平。谁知道先帝他倒好,给我指了个婚,让我娶我夫人。”
“难不成先帝找个耍大刀的克你?”军将忍不住问。
“先帝他人家可有意思了,他好文,可他想要个大将。就指望着我和我夫人生个小崽子,给他杀敌去。谁知老子命里只生女,先帝这把亏大了。不过幸好生了女儿,加上我和我夫人吵吵嚷嚷算不上举案齐眉,所以我们二人算是保了个命到现在。名将联姻,再生个大将,这日子哪能好过,” 这可是韩末最大的秘密了,他说完人人都不禁一吓,韩末就朝众将作势一嘘,“千万别说出去,不然你们人头不保。”
“所以韩将军和你夫人吵吵嚷嚷,隔三差五地闹,就是为了保命?”
“一开始是这样,后来吵着吵着习惯了。她骂骂我,我骂骂她,日子过着过着就这么习惯了,”韩末说完才觉得不对,刚才问的人声音听起来有点幼稚,他大呼不好,“不是,你怎么来了?”
韩末压根没看到程襄在里头,他立刻驱马过去捂了程襄的嘴,“我告诉你,你万不要在你舅舅面前乱说话,你小子处境最危险。”
程襄上仰着头,他的声被韩末闷在掌中,程襄是在问,“我危险什么?”
程襄不懂韩末眼中的担忧,后来巴望着萧青,萧青眼里才多了一份忧愁。
今年的盛夏尤为闷热,宫中添的家人子太过吵闹,总爱围着争风吃醋。苍祝看了几回又没了多少兴趣,连册封都未有,一头栽入了圣泉宫,等待前方军情。
早朝已经不再见萧青,他交还了大将军的印绥,只剩一个君侯的头衔,混在了军营里当小兵小将。萧青在朝中也无了职位,再不用入朝听些什么,说些什么了。
长平侯的印绥后来苍祝让马宴送了回去。
尚书台显得清净了很多,大概只剩下张长明一人独尊了。在外朝,至少在一些人眼里总算是清净了,再也不用看一个碍眼的长平侯了。
军中的军报传来,苍祝收了稍缓再看。
陈培言在侧奏乐,心中正不住骂骂咧咧,“真难伺候啊。换了一波会争风吃醋的又嫌太吵,这要寻个女人站稳后宫真是难。”
陈培言这般想着,那头的上官曼倩总是盯着他。
“陈乐者此乐大有来头。”上官曼倩听到一半就笑。
自打上官曼倩来了,陈培言没有什么好日子过。
上官曼倩总是说话刁钻刻薄,偏偏苍祝就是喜欢看上官曼倩欺负陈培言,然后在一旁起哄。虽说只是个中郎,可从先祖就立了规矩,逢中郎下跪上奏,帝必停之问之。
上官曼倩把这规矩用到了极致,加上他为人狡猾会出乐子,已经把陈培言好不容易挣来的风头夺去大半。
奏了一半的乐停了,陈培言未免上官曼倩刁难,先行礼道,“奴这乐是奏风雅。”
上官曼倩狐疑道,“那
陈培言刚一弹弦,就闻苍祝大笑。陈培言一瞬间面红耳赤,可那气得憋在心里,那恨也得咽在肚子里。
陈培言表面上还是笑了笑,“上官中郎就爱取笑奴,那不若上官中郎点一曲。”
“先不点,”上官曼倩挤开了陈培言,拨了拨琴弦,摇摇头道,“这琴阴阳失调,我给你调调。”
苍祝饶有兴趣,“琴还有阴阳失调?”
“陛下论政之处阳气最盛,这琴冲撞了阳气,当然失调。”上官曼倩假势调着琴弦,苍祝立刻起身坐正。
“不必调了,陈培言你出去吧。”
苍祝就因为上官曼倩一句阴阳失调,把陈培言遣出了圣泉宫,陈培言再不能窥个政事了。
陈培言遇到了个棘手的对手,上官曼倩不像萧青直接给他几拳。而是个更奸诈狡猾的人,陈培言又只能吃瘪,窝囊透顶。
夜里闭上眼,上官曼倩的那个笑话就在耳边回荡,“那
苍祝的大笑声也萦绕在耳边。
陈培言心火阵阵烧全身,难以入眠。
夜晚的皇城安静无比,军报摆在了圣泉宫的案上。苍祝埋着头不言不语。习惯了屡屡捷报的苍祝以为这一回仍然是大胜,谁知道蒙归在问他,“如何进攻?”
如何进攻?
这几个偌大的字把苍祝的脑子都要撑炸了。蒙归将朔方之情告知,朔方遇大军侵扰,韩邪右贤王正大举而来,蛟城之路未清晰。此情一报,蒙归便问如何进攻。
苍祝根本无从下笔,一笔悬之摔了案。
侯在一旁的马宴吓了一激灵,俯身去拾。就闻苍祝敲着案,“这是什么问题!萧青就从来不会写这种军报,萧青只会告诉朕他赢了,怎么赢的。”
马宴将笔放上,苍祝抓着这空就问马宴,“为什么换了个人就不会打仗了?”
马宴不敢多说什么,“奴不懂打仗,但陛下应该懂。”
陛下应该懂。可苍祝看着那军报,脑子却是一片空白。他是帝王,不是大将军。他只懂赢,要怎么赢他还真不懂。
“可恨,明日的早朝还是不见萧青,要见他难道还要去他府里请他?”苍祝有点后悔收了萧青大将军的印绥,这是把自己放火上烤了。
长平侯府依然忙忙碌碌,两人卧在梧桐树下。
这棵大树已如参天,苍祝昔日所赠的这棵树种在这里,比宫里种的梧桐长得都要快,都要大。许是没了宫墙的束缚,树也知道自由欢喜吧。
树荫之下,笔尖唰唰地流逝,不知身后有客至。
萧梅随了一个侍婢和三个小厮,她招呼着小厮把随来之物放下,就由侍婢扶着走去。有了身孕的萧梅行走已不如以前方便,可还是操心着这个府邸。
梧桐之荫若一道清涧垂流,枝叶之影映在两身素衫之上,成了一副摇曳飘动的画。梧桐以树下人的衣衫为画纸,然树下人也正在认真作画。
浅浅的草地上铺了席,树下的人趴在席上,双脚浅擡,摇来摇去,似是随心而动,又似是随风而动。
席间传来苍婧的声音, “这样呢?”
萧青在一旁指了指,“这边再画大点。”
“嗯,这样?”
“我还想要开孔。”
苍婧一笔一顿, “我知道了,你要这样。”
“对,那里再长些。”
苍婧一边画着,萧青就一边指着。风吹薄衣,双影相随,在此听得枝叶沙沙,都觉时光一片静好。唯是他们翘起的脚,还似孩子般天真。
萧梅越看就越觉可惜,这一对人好是好,可总是少了那么一点。
此时,萧青又握了苍婧手中的笔,“我想这里再加点……”萧青说不出是什么,握着苍婧的手就画上了。
他画功又不好,画得歪歪扭扭,曲曲弯弯。苍婧能看出几个圆几个方,至于他画的是什么,苍婧只能靠个神韵来猜,“你莫不是想外面捆长矛,里面置大盾?”
“如此才是万全威武之车。”萧青不忌他画功拙劣,靠在苍婧肩头,想是乏了又不肯懈怠,仍随手拿起摆在席间的小车。
萧青总不满意这车,所以战车还没有个雏形。它跟现在的战车都不同,萧青又实在说不出来那到底该是什么样的。他想它不仅可以是战车,还可以运粮草,还可以藏人。
萧青一手拿着小车,从眼前到头顶画过一道弧线,又从头顶落下一触划向身后。脑子里想着它如何穿越韩邪骑兵,可眼睛一下看到了萧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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