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百六十六魂祭圣人
朱正司往世间扎了一根刺,要女子谨遵廉耻,并打造了一个纯洁完美的圣女。但圣女没能送上祭坛。
这根刺扎死了他的妹妹。
祭天没有吉兆,得了恶兆,还是血光之灾,朱正司一日之间,跌落了他的神坛。
这一日,廷尉直闯朱府,得了不少骇人听闻的证据。
张长明这才将严秉之的笔录给了苍祝。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, “臣怕打草惊蛇,殃及严太守。日日以笔录细查,寻觅佐证。”张长明谨慎道。
苍祝颔首,未道称赞,也未做斥责。拿过笔录一阅。
笔录中道了朱正司,燕王,骆史家,钱侍良,余幕生在酒楼的相见。道了装着叛军的萧青和副将的严秉之去套燕王的话。
谁的野心是什么,谁要做什么事,都跃然于纸上。
至于骆史家,钱侍良,余幕生三人,张长明探问苍祝,“陛下,骆宗正,钱内史,余少府三人暗连燕王,有左官之嫌。”
苍祝道,“看来看去,燕王终是个谄媚之徒。”
张长明不再言,因燕王所谄媚者正是苍祝。
朱正司一身官服被扒去,定于三日后受审。
祭坛上那块流血的石头还有尸体,最后由着太守府衙的官兵来清理了。
严秉之和萧青到时,什么都不剩了。
萧青在祭坛上,他回头来看时,祭天已散,吉日成了一场血祭。从这里跳下的朱元昙,摔在了朱正司做的吉兆上,就像冥冥之中有一场安排。
现场的血迹已被清理,尸首和石头也都被拉走了,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。人意,天意,神意,一时之间难以分辨。
严秉之与萧青同在祭坛上,一场闹剧落幕。剧中人散,剧外人还在缅怀什么。
“长平侯,你说世间有神吗?”严秉之的身后是神位,严秉之从来没有见过神,可人世告诉他应该信奉神。
萧青俯望着一片深林,俯望着深林远处接壤的天际,“不知道,”因为萧青也没有见过神。他无法去断定什么,但他坚定一点,“如果有,一定不是人认为的那样。”
“人认为的神,不就是可以拯救世人脱离苦海的神吗?”严秉之道。
官兵们已经渐渐散去,祭坛恢复了如初。
“可无人脱离苦海,”萧青垂首落寞,“想要成为神的都是人。可神真的执着于成为神吗?只有人拜了那么久的神,世世代代祭祀供奉,人拜的到底神,还是自己的七情六欲。”
严秉之纵观天地,心中有气,“我反正不相信有神。既然有神,为何不正天下善恶之道。朱奉常是因为祭天不成惹怒圣心才被抓入牢中,而非他做的那些恶事。”
萧青笑之苍白, “这世间有很多无奈,非人可以左右,可也许在神眼里,他就是希望我们知道如何拯救。又或是神就是我们自己,谁知道呢。”萧青无什么敬畏,也无什么惧怕。
“人只能靠自己,神又不在乎为神,那人又何须祭拜神。”严秉之看了眼太阳,“一切都在我们自己手里,正义也在我们自己的手里。”
“对,只在我们自己手里。”萧青无比肯定道。
严秉之惊奇,“长平侯难得与我所想一致。”
“在天地眼里,没有什么是特别的,一切的存在都是存在,存在的万物都会包容,是人无法包容。善恶对错、是非黑白是共存的。人知道善恶的分别,也知道如何为善,可人有贪念,他就会无视善恶。你说这能靠祭拜神灵去拯救吗?”
严秉之面有恐慌,“你敢论道,陛下可不让论其他。”
“天下百家,有共通之处,道与儒也不过是人择之信之。道可道,非常道。名可名,非常名。说来说去,一个称谓罢了,谁又说得清那本身是什么。你看这个祭坛,他们不就是在此祭天论道吗?”
萧青的话多有讽刺。可严秉之想想,站在祭坛上祭天拜神,却不让论道,本身不就是一场讽刺。
朱元昙死了,公孙府的五个妾被赵蔓芝找到了。
她们被朱元昙关在了她在旬安南城的私宅里。她们是被朱元昙以恐吓之信骗出来。朱元昙清楚她们每个人的底细,知道她们怕什么,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,所以她们中计了。
五个妾回去了,公孙府再无主母,多了一个年芳十八的第六妾。
公孙府的主母已经彻底没有了,太守府结了案。结案便道主犯已死。
可她犯的错该算谁的过?她留在这世间的声音只剩她死前的呐喊。人死后,声寂灭。
没有人注意过她,所以她如何混入高台道山都不得而知。但可以确信,从她把公孙府的五个妾骗出来后,她就到了高台道山等候,她等待着祭天这一日,是为了得到一个真相。
朱元昙在这世间的踪迹随着她尸首的埋葬而泯灭于世。
官兵清理着高台道山的污迹,就将她随意埋了埋。她没有墓碑,她只是被葬在了高台道山的一处枯地。
赵蔓芝也仅仅找到了那么点她最后在人世的影子。
旬安的当铺里有朱元昙当掉的首饰。当铺的掌柜当时宰了她一笔,用五十株收了她身上所有的金饰。朱元昙不懂行情,也不敢反驳,拿了五十株,又去买了果腹的馒头。卖馒头的小贩也宰了她,卖高了价给她。
从被休后,到朱元昙死前也有约莫十多日,她就靠着五十株买的十个馒头过活。至于如何过活,如何爬上了高台道山,也只剩下一份揣测和想象。
赵蔓芝茫然地走在长街上,走到了朱府,那里正被廷尉和官府的人围着。
窗边的日光正好,苍婧一手触着窗边的木框,这上头没有刺了。
赵蔓芝忽然跑了过来,两眼红着扑入她的怀里。她哽咽着,又难说话。
“怎么了,谁欺负你了?”苍婧无比急切。
赵蔓芝摇着头,只道,“公主姐姐,我幸而遇到了你,这朱府是吃人的。什么礼仪大家,里头都是白骨。”
赵蔓芝受到了惊吓,只因她今日在朱府的所见所闻。严秉之在那头忙着记笔录,她还未来得及去寻他,就已经看不下去,作呕得跑了出来。
“为什么要有这样的人,为什么又允许这样的人成为圣人!”赵蔓芝愤愤不已。
苍婧却不知如何回答。
礼教说女子为孽重之身,可若道孽重之身,高高在上左右礼教的人是否更为孽重?
苍婧厌恨朱正司他们家的礼教,可到底是该厌恨想出这般礼教的人,还是该厌恨那个允许此礼普及世间的人?赵蔓芝这一问,叫苍婧直发寒。
除了想出礼教的朱家祖父,让这个礼教流传于世间的还有文居帝,苍婧的皇爷爷。
当时的每一个当权当势者都齐心协力把这根刺扎到每个人的心里,肉里,骨里。可她的皇爷爷并不算一个昏庸之帝,为什么他要允许这样泯灭人性的礼教流于世间。
“一定不会是他愿意的,”苍婧否认着自己第一时间浮现出的想法,她甚至找到了另外一个理由,“他应当是被迫的。”
苍婧宁愿认为这是文居帝的无奈。因为是和朱正司一样的人太多了,这些玩弄权术,坐拥世间权利的所有者。官官相护,互相照应,同利同谋。
世传朱正司之事,已说得纷纷扰扰。说他痴,说他颠,可还没人知道他到底有多恶,到底有多不配为圣人。苍婧等待着张长明问审朱正司的那一天。
那一天很快就到了。初晨,早朝至,萧青出了门,他们认定今日会满朝同审朱正司。
萧青出门后,长平侯府就有人拜访。
府中人未起,管家让张长明在堂等候,可张长明怕她不见客,偷偷跟了管家身后,到了寝屋前。
管家未禀,张长明就猫着身闯出。
管家都回不过神,没见过这般不讲礼数的。直扬了袖对他呼呵,“张廷尉好生无礼,我府不待你这般客!”
管家即便呼他走,张长明仍在屋外。后来管家直接出手推他,张长明亦不离去,在推搡间他长呼道,“长公主,我早起候在府外,侯到鸡鸣,只为请长公主移步紫金道观审朱正司。”
屋内人未起。苍婧翻了身,浅闭着眼,张长明那是未言明,他侯到鸡鸣,就是在侯萧青出门,才敢来求见。
清晨搅扰好梦,苍婧已难安睡,“张廷尉为何不在朝上审?”
“下官避开百官,是因朱正司所犯之过不可让九卿尽知,有碍长公主颜面。”
苍婧起了身,素手挑过一件件衣,低眸望着色彩斑斓,却无多心神,“借口,避开百官公审,到底是谁见不得人。”
门外沉默片刻,“朱正司乃九卿之首,掌宗庙礼教,他的罪陛下不希望让更多人听到。”
纤指停在一身淡色清冷之衣上,苍婧诧异,“你说是陛下?”
“正是。陛下只想明了长公主之冤。下官所查也只是长公主之冤。”
苍婧换上了衣,坐到梳妆台前,胭脂浮了嘴角半分,不染艳红。
为何苍祝会避开百官,不愿明示?她便是不明。
又闻张长明喊道,“还有,有些事长公主说比下官说好。”
胭脂再也无趣,苍婧合上了玉盒,啪嗒一声让她眉心一皱,“你想做甩手掌柜。”
张长明盘算得很好,临到这时,他一点责也不想担了,更不想得罪圣心去争取什么罪责公示。因为天子不想让百官知道一个奉常的罪。
苍婧在屋内坐着许久,她晾着张长明好一会儿。随后选好了几个饰品戴上,开了门。
张长明待苍婧出来后,不敢看她脸色,解释道,“长公主纵是无惧,可下官有惧。除非陛下有心,否则此事有毁朝廷的面子,朱奉常之罪不能被太多人知晓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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