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姐,你管管你男人
太阳高照在空,在枝叶里洋洋洒洒出万千光华。长平侯府中正坐两人,茶清却未饮,那来客要喝酒。
苍婧就给他备了酒。
他饮了些许,又起身踱步不安,“他是不是脑子缺根筋。他怎么不想想,当今太史已不是司马平,而是其子司马炎。司马平于一月前气绝病榻,司马炎今日代父之责,承袭太史,他当场见了他父亲所记之佞臣顽劣桀骜,他能记他什么好?”
一身皇袍来来回回走着,无法落个眼看看身后人,“他说,世上人人都说有三件事乃不共戴天之仇,其一挡人财路,其二伤人父母,其三杀□□儿。他不爱财,又无父无母,谁动他妻儿,他就与他不共戴天。那张脸就像个杀人不眨眼的大恶之人。”
苍祝说着头皮发麻,萧青再一次让他胆寒。平时都超脱于世,凡遇及他皇姐的事,竟真成了刺头。
身后的人双目沉沉合合。她一场噩梦初醒时,身侧的人仍未归。
今晨,她又梦到了无数的人朝她涌来,要把她剥皮割肉。直到梦里再次经历,她才知道有多害怕。
她害怕啊,在长街死去,再不见到她所爱的人。她更怕啊,死得极为不堪,又要叫他如何承受。
但她来不及缓过神,府内有了惊扰。萧青已经为她痛至心骨,甘做佞臣。
“皇姐知道他还说什么吗?他说他心眼小,爱记仇。朕看他是死心眼。”
苍婧听了,只以绢擦了擦眼,其实掩了那无奈的泪。自从那些臣官参了萧青这些品行不端,他就真的认了,还屡屡以此作为借口。
苍婧饮上清茶,“是忠是佞,陛下心里清楚。”
“朕清楚有什么用,别人不清楚。”苍祝就是不明白,萧青怎么会疯成了这样。
但苍婧明白,只要是她的事,他都看得极重。
“萧青不在乎别人。别人说的忠不是忠,别人说的佞也不是佞。”苍婧为萧青解释着,她只是怕身为帝王的苍祝又多有猜忌。
苍祝一步微止,他走向苍婧,有些愧意,有些扭捏,“你和他说的一样,你说他是不是生朕的气。”
如果不是他应了朱正司所言,让苍婧回去拿那把剑,苍婧也不会出事。苍祝一直在揣摩,萧青会不会因为在置他的气,否则他怎么会当朝要做个佞臣。
苍婧松了一口气,在此时方目露悲切,“萧青谁也不气,他只会气自己。”
苍祝想起了在圣泉宫里那个毫无朝气的长平侯,那就像黑暗里走出来的人。
“他这会儿一定在燕王那里。他说他去支持燕王造反,看他反不反。这还不疯吗?他想给燕王按个造反的罪。他也不想想,燕王没兵没卒,他一个人吃得下来这江山吗?”苍祝又饮上一觞酒,苦闷不已。
苍婧没想到,萧青会直奔燕王而去。苍婧很难想到燕王有什么底气,还是萧青察觉了什么?
“皇姐,你管管你男人。他再疯下去,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。”
苍婧坐在席间,乱了心,“他急疯了,气疯了,燕王挑拨离间,他觉得燕王有问题,便想他是冲着你而来。那陛下觉得燕王挑拨离间是为了什么?”
这一问,让苍祝僵僵而立,萧青也这么问他。
而苍祝闪烁其词,回答依旧,“燕王他……他是一贪生怕死之徒,他不想惹出大事。但朱正司是个魔怔之人,他不怕这些。”
苍婧眺眼一望,“陛下这个时候怎么就觉得萧青多虑了?”
苍祝实在忍不了了,半是擡眼,半是谨慎,“皇姐,你偏心。你就是这么惯着他,任着他,你不管他,他才这么疯。”
苍婧强掩了她内心的不安,她的不安在于苍祝竟然在逃避燕王的问题。
“我懒得管我男人。”苍婧道。
“那……那你不管他,朕管不了他,他不是无法无天。”苍祝就像告状一般,未得助,就心焦如焚。
“是我该管他,还是陛下该管别的?”苍婧没有道破那个圣女。
他闪烁着目光,逃避着注视,“皇姐既然偏心,就不要多管闲事。”
“圣女与你解忧,就是解成这样?她是解忧还是进谗言?”苍婧满眼担心,按着以往的苍祝,早已杀伐果断。
她只有一个感觉,她之前的认定是错了。苍祝根本没有什么打算。他更愿意相信,燕王是因太平盛世之下,前来溜须拍马,阿谀奉承,献一个女人来哄他开心。他的瘾还没有过够,反而越陷越深。
“有些人不觉得朕好,不代表没人觉得朕好。”苍祝几分赌气,又几分酸涩。
一瞬间鸦雀无声。
“陛下,你不是开玩笑?”苍婧不可置信。苍祝真的会掉入了一个女子的甜言蜜语里。
苍祝没有回答她,来时不悦,走时也是不悦。
此日,史官补记:长平侯为奴出身,享万户食邑,乃佞幸也。
他当朝剑指太史,太史就遂了他的意,记下一笔为佞幸。
在一片艳阳天里,旬安城一处花楼里正人来人往。此楼名含春楼。朱奉常的那些风流史即便在这里,也人人说道。
掩着面目前来的朱正司步入了一间天香阁。他以袖遮面,行迹匆匆,入阁后就掷袖而怒,“燕王这是什么意思,为什么不让苍婧死在那里。”
天香阁中风流人,左拥右抱,身侧再多娇柔递酒,燕王也未饮满酒。
他推了两女子离身,豪情坐席塌,看这半百无尊的奉常道,“朱奉常只管做自己该做的事,想要荣华富贵,九族共荣,就不要做多余的事。”
朱正司气急当头,“当日将朝堂之事传出去的人可不是我。我顺水推舟,燕王却逆流而行,这是什么意思。”
“不是你干的?”燕王一瞬有惊,片刻后道,“不管当日是谁,我与朱圣人总是在一条船上,所以我才去告诉那长平侯让她救下长公主。”
“你这是多此一举!”
燕王摇了摇酒觞,闻酒而不饮,“你真把长公主弄死,长平侯人神皆杀。他手握大平所有兵马,先拉你全府上下陪葬,我这是在保你身家。”
朱正司怒其不争, “你信他什么鬼话。他真能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天下兵马,放弃君侯之位,来干这枉死之事?”
燕王反观这傲慢的奉常,不可与之论也,“朱奉常在府里被人供着当圣人、当神仙,不代表你就是神仙,真算的出人心。”
朱正司一拳敲在几案,压着声,脖间现青筋,“令妹的后位得靠我。”
燕王眉眼带笑,“你若是变的出来,到时候加官加爵少不了你。”
“我知道令妹有迷惑人的本事,苍祝小儿被她迷得神魂颠倒。到那个时候,我要令妹让我成为三公之上。”
九卿之首,白发苍白,还野心勃勃。燕王望其白发皱纹,似看一个痴傻人。三公之上,帝王之下,那不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吗?
“奉常为三公之上,这可与祖宗规矩不符。”燕王道。
“规矩都是我给别人定的,不是让我来守的,”朱正司眼中沉若沟壑,在那里唯有被无数的欲望填着,“燕王你年轻,还不懂。像苍婧还有萧青那样的犯贱违逆之人,你根本不该留他们。”
燕王只是淡笑,“他们违逆与我何干。”
“这天底下本来只有两种人,帝王和男人。世间的权利,财富,女人,奴仆,都是在这两种人手里。现在是什么?是帝王家的女人,推着她的奴到了男人头上。我们这些男人还有什么尊严,我们都将一无所有!”朱正司愤慨当头,如在沧海中指点江山。
“那你凭什么认为你可以成为三公之上。”燕王一觞递到他面前,酒映着青铜,映着朱正司嗔怪的面容。
“因为这世间应该有第三种人,那就是我这样的圣人。我的神意,天子皆听,本官之言,天下信奉。难道不能居于三公之上?”
朱正司没有接过那酒,燕王笑笑放下酒觞,“只要你拿出你的能耐来,莫说三公之上,我让你成为人人供奉的真神。”
“燕王就等着做国舅吧。”
朱正司给自己讨了三公之上的好处,又掩着面目离去了。
殊不知他走后,燕王便改了脸色,怒骂道,“真是狂妄至极。”
那凶狠样引得身侧女惊骇连连。
后阁有宗正携治粟内史和少府出来,暂时驱走了两女子。两女子就随了后阁里出来的杂工匆匆离去。
宗正骆史家道,“燕王,朱奉常自高自大惯了,不要和他一般见识。”
“他不就是做不了皇帝,又想成为萧青那个所有男人之上的地位,所以就想做第三种人吗?”燕王鄙夷道。
宗正与其他两位臣官交换了眼色。
“燕王,朱奉常他自以为他是圣人,还想当世间的神。他那是魔怔了,等他事成,您再踹了他不就行了。”治粟内史提议道。
平日里连成一线,翻脸起来也快,燕王见多了,不足为奇,反十分满意道,“三位比奉常会做人。”
“我们可不比那疯老头。我等之心,不过在富贵,且愿为燕王效力。”少府点头哈腰道。
花楼会客罢,三位臣官依次走出。天高而阳烈,让人难窥天色,他们纷纷入了马车,三人共议之。
“骆宗正觉得燕王此行,只是为了推一个女人做皇后吗?”治粟内史探问道。
“你管燕王打什么算盘,”宗正无所谓道,“反正我们不插手,谁对我们有利,谁做天子都可以。我们只管看苍家那群傻子杀得你死我活,到头来不还得用我们?”
少府不住点头,“宗正这才是硬道理。天下富贵,取之不竭,为我们所用即可。”
马车已行出含春楼,楼里的燕王站在窗前看朝中之臣离去。方才出去的两位女子又回来揉肩搭背。
燕王颇为不满地看了身后两个杂工,“你们含春楼的规矩真多,何必欲盖弥彰。”
两位杂工相视一笑,向燕王弯腰讨礼。
“那得看燕王给多少了?毕竟这两个姑娘价值不菲。”一杂工道。
也在这时阁门开,燕王回头见青衣束甲稳站阁间,腰间佩剑,一手握酒壶,一手拿酒觞。
曾经的长平侯,今日的佞臣,再度相见已觉不同。燕王感觉这长平侯桀骜更胜从前。
两位杂工要带姑娘退下,不料燕王搂了两姑娘,“今日我包了,多三倍赏钱。”
“燕王豪爽。”一女子娇丽一笑,扬帕让杂工退下。
燕王好奇一望萧青,“长平侯常来吗?”
“我跟着朱奉常来的,我想燕王应该也想见我。”
燕王有些诧异,“本王倒是想去长平侯府问候问候,没想到长平侯来花楼找我。”
“府里人多眼杂,还是这里好。”那长平侯悠然自得,随身还带了一个拿着笔和录的小侍。
与之相对,燕王颇有警戒。二人相望间,踱步几许,绕了半圈。
“怕人多眼杂,长平侯出门为何还带一随侍记录?”
“燕王不必紧张,这是我副将。随军打仗都由他记着事,不然我怎么记得清楚敌军将领谁是谁,要怎么打。”萧青一瞟眼,示意带来的小侍到门口守着。
燕王笑了笑,“原来长平侯的胜仗是这么来的。”
“我脾气不好,心眼又小,只记仇不记别的,出门在外,还是得靠我副将给我记着事。”
“那也不必边听边记吧。”
小侍手中的笔就没停过,低头蛮记,要把每一个字都还原在那白纸黑字上。燕王死死盯着,那小侍头埋得深,捧着书录的手在发抖。
“必须得记,不然我怕事成后,燕王翻脸不认人。”萧青走过燕王面前,放下酒,也把剑放上案,坐在了对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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