嫉妒
圣女定,众官散,以备祭祀。
圣泉宫中坐着三人,一盘棋已在案上。
棋上本是三颗黑子,自今日变成了四颗。
“朱正司参与其中,且还做了这一场圣女的局,朕是真没想到,”苍祝手中还拿着一颗黑子,“前有长平侯化恶为吉,后有长公主用朱砂做神意寻圣女,你们二人倒是把神意玩弄得灵活有度。”
“是他们说朱砂,为何只准涂女人身上,不能涂男人身上?你瞧他们,让女人点的时候带劲,点自己的时候个个视为耻辱。”苍婧正看着那一碟朱砂浓浆,鲜艳瑰丽。这本是上色作画的好颜色,却被赋予了不同意味。
“所以你想涂朱正司他们的臂上看看吗?”朱砂笔在萧青手中转着,他左观右观起了玩兴。
苍婧随即玩笑,“怪谈有云,这守宫砂遇男即灭。我倒要看看涂男人身如何。”
萧青撩开了他的袖,在他臂上一点。一抹红就在他的臂上。他又吹了吹,倒是玩得起兴。
苍祝都看不入眼了,萧青还使劲擦了擦臂上的红,指上沾出淡淡的红,“我瞧着这朱砂得每天补。”
苍婧看之笑了笑, “圣人所定,圣女冰清玉洁,固这朱砂就代表了她的冰清玉洁。”
一点朱砂,定一圣女。他们苦心推一圣女,划定朱砂为圣。
“那我也冰清玉洁啊。”萧青与苍婧一挑眉。
苍婧一掐他的胳膊。
看他们取笑,苍祝觉得幼稚无比。但一边却在想那圣女,“朕倒是没想到,他们定的圣女是苍川。”
这也出乎苍婧所料,毕竟苍川来势汹汹,以着仰慕长平侯的名义。可苍川那样子,看起来一点也不仰慕长平侯。
苍婧就是这样觉得,她看萧青虽然有几分媚眼,但总显得假意。
“若他们早已定下她为圣女,那她那些相思成疾就真成了一场迷人眼的理由。”苍婧想着苍川的神态。苍川看起来是柔弱女子,她大抵也很听燕王的话,什么都要朝燕王看看。
“你还真信她相思成疾。”萧青沉着脸,酸楚难尽。
苍婧不知他怎酸楚,伏案认真一问,“这你都看得出来?那宴席上柔娇艳丽,缱绻目丝,你可见了?她那是给你抛媚眼呢。”
苍婧揶揄着,她觉得以萧青这般愣的人,一定分不清苍川的用意是真是假。
岂料萧青道,“媚眼都是假的。”
苍婧还不知她夫君竟明镜在心,惊得不知如何作答。
一声轻咳传来,苍祝在棋前算是体会了一番局外人之感,“你们两个可否饶了朕,这些话便不能回家说吗?”
一个直白的人已经够了,这下是两个直白的人,可不是叫苍祝难受至极吗?
苍婧半遮了目,“说正事,从苍川到旬安后,就出了不少事,刘都内遇刺会不会和她有关。”苍婧急忙说了正事,掩了那份少有的尴尬。她确也被萧青带得忘了一些羞。就连觉得特别俗的事,也是为了他,专门选好的日子来做的。
“可刘都内又不认识她。”萧青道。
听了二人言,苍祝撚着棋,还是未落,“不,如果苍川是翁主,刘昂一定认识。刘昂曾任宗正卿,掌皇族亲族,外戚之名簿,最熟知皇族族谱,嫡庶亲疏都在他的记录内。”
苍婧有所猜测,“苍川的身份会不会是假的,他们担心刘昂发现,所以才杀人灭口。”
“你是说她不是翁主,那为何要假扮翁主?”萧青把棋盘上的四子推向了四角,各占一处的黑子都在帮着一个人。
“假扮翁主……”苍婧看着棋盘,思了半分。
萧青又道,“皇族的身份我还真弄不懂。就说那个燕王,他怎么是侄儿了?那燕王少说也有三十多岁,我这又是白捡了个姑父当。”
棋盘中央的那一子苍祝迟迟未落,忍不住白了萧青一眼,“你这辈分是占了不少人的便宜。”
萧青一笑自乐,“我就爱占便宜。”
“他本是长兄江都王之子。长兄十七岁时,皇姐才刚刚出生。后来朕继位,江山未稳,朝中又不少风声,长兄恐出当年手足在封国猝死之事,就自情将封国归还,并将儿子过继到了燕州。燕州是先祖异姓兄弟的封地,虽改了国姓,但与我们亲族血脉甚远。”苍祝道。
“所以他说自己是堂辈。”苍婧道。
“那他爱管的事真多,又管长公主之姻缘,还要给没病的人看病。”萧青想想就觉那燕王来者非善。
萧青一言,苍祝警醒,“你倒是看出了不少。”
“不管苍川是谁,他把她说成是相思成疾的痴情女,留在宫里看病。若是相思病,如何能看,若不是相思病,又是什么病,”萧青越想越怪,“而且他应该不是护妹心切之人吧。”
遥想当年李合娶其妹苍溪,苍威继位后,就宣燕州不容其妹苍溪。致使苍溪被李合所弃,后来连生死都不知。
萧青说完,见苍婧朝他擡眉,眼眸瞥向了苍祝,她不言破,表情微妙而不可道破。
萧青在苍祝不太自然的神色中才得领悟,随后惊讶不已。
“有野心的人,哪里会管什么亲族远近。”萧青点了点棋盘中央,反被苍婧拍了一手。
“行了,别玩了。”苍婧像是一副管教顽劣之人的样子。
萧青摸了摸手,鼓着嘴最是委屈。
苍祝见此,不禁笑萧青终是吃了瘪,复道, “苍威自继位后,是头一个散兵马的亲王,他是个胆小保命之徒。今天下太平,他族籍又远,又无一兵一卒,费些手段来讨好罢了。”
那棋盘中央终是未落一子。
长平侯府的马车出了皇城,行迹匆匆。
苍婧偷偷拉过了萧青的手,见他手背上留有一道红痕,不住揉了揉,“不小心划到了,”苍婧吹了吹他手背的红痕,“指甲长了,我得剪了。”
“这又不会留疤,过会儿就消了,”萧青反握了苍婧的指尖,“你说我在玩,我便知你何意。若非你提醒,我还真想不到。”
有些事,萧青是真的没有这样的意识。
棋盘中央的那一子若落下,那就是燕王。苍川为圣女,圣女是燕王联合其他四臣献给苍祝的礼物。他们齐心推此女,意在那后宫之位。
“陛下在位后,从一无所有到大权在握,一些事没经历过。燕王来给他奉承,他挺高兴的。他过过瘾就好了,你别和他硬说什么,他总不至于是个糊涂蛋。”苍婧一直看着萧青的手。
萧青的身份最是尴尬,苍婧是下意识地阻止萧青说下去。
因为苍祝言说燕王族籍甚远,也便是断定燕王无出头之日。苍婧看出苍祝不屑这手段,但又几分自傲。这怕是帝王在享受着旁人的阿谀奉承。
萧青凑到她面前, “你好像还有未尽之言。”
他总是可以轻易看破她。
暖暖的气息彼此交织,苍婧不知她这份心思算不算狭隘,“我不想这么想陛下,我希望是我心思坏,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。”
有过一回经验的萧青很快明白苍婧的心思了,“你担心我和陛下?”
苍婧心思忧忧难平,“这心思在我心里来来回回盘着。如今你声名鹊起,四海皆知,都超过了陛下,你在陛下眼里一定不一样了。以前和他直来直去没什么,我现在开始担心你这样不行。可我又担心,你不和他直来直去,他就乱猜。”
这样的事在皇族里太多了,苍婧不想这样去想苍祝,又免不了为这种事忧虑。无论是君臣,还是兄弟,最经不起的就是一方超过另一方。
“以我对陛下的了解,他一定嫉妒我。”萧青坦然道。
“以我对他的了解,也是这样,”苍婧忧心忡忡,萧青还越凑越近,她愣愣道,“可我一时算不准陛下在意到什么程度。”
“可以他对我的了解,他是一点心思都不想与我搭理。因为我只要当个皇姐夫就好了。”
萧青一道热气吹来,正待他的手触上她下巴时,苍婧抢先一步,一勾他的下颚。俊俏少年便擡起了他的下巴,朝她一撅嘴。
苍婧两指把他撅起嘴的按平,“与你说正事,你总胡闹。”
“夫人反制之术越来越得心应手,我好像越来越占下风了。”他说得一本正经,就是耐不住靠近她。
她的眸子包裹了他的一笑, “知己知彼百战百胜,这不是你说的。”
“看来我还不够知夫人。”
那柔声切切她可不理,他靠近她也坐怀不乱,“少和我扯别的。我总觉得你瞒着我和陛下说过什么,不然你为什么一点不怕他。”
萧青眼珠向上一望,这件事苍祝要脸面,死活不愿让人知道,萧青也不想食言,就道,“反正我的辈分占了便宜。”
苍婧看出他在撒谎,这也许是他和苍祝之间的秘密。
“既然你就这么自信,我就不操心了。”
萧青稍稍叹道,“你不如操心下陛下,美人计可是要当心的。”
苍婧毫不理会,“他长这么大,又不是糊涂蛋,我不信他连这个都不懂。”
旬安风声不止,纷纷扰扰叫安喜殿里稍止。
苍婉坐于廊间,执了一笔浅画些画,画下之人只有轮廓,未有眉眼,苍婉等了很久没有落笔。
侍女禀道,“长公主来了。”
苍婉起身匆匆收起画,衣袖宽广使双手乱。
苍婧拿着食盒而来,见廊间摆有席,便把糕点端出,却见了一盏砚台。
笔墨的墨香仍在,苍婧伸手一收,反被苍婉夺了去,好生紧张地道,“我来我来。”
席间笔墨皆去,苍婉拖着衣裙忙忙碌碌来回收拾,她一身素净的茶白衣衫,配了支玉簪。
苍婉收拾了好半会儿才安定坐到席间。
席间糕点精致,苍婧道,“我做的,你尝尝。”
苍婉多有诧异她的皇姐竟会做这些,又仔细看了看苍婧,“皇姐近日好吗?”
“有什么不好,日子还被别人搅了去?”苍婧仍然笑脸盈盈,“婉妹妹,风声当头,你不想出来。等风声过了。我就带你去看布匹,去买首饰。你常穿得素寡,就那日在花园穿得好看,以后多这么穿不好吗?”
“我出去见人,才打扮打扮。”苍婉自打嫁给冯莽后,已很久不做打扮,素里来素里去,做个最平平淡淡,不出头的样子,已是做惯。
在太主府,到后面甚至只是着粗衣粗布,便是去了那些繁华着饰,不惹眼则是最好。
“淡妆浓抹总相宜,若高兴就好好打扮,可为悦己者容,也可为悦己而容。”
“可我不太想去那些地方。”苍婉轻声道,出去见那么多人,已不是她喜欢的事了。
“那我给你挑好,给你送来。”苍婧总不想她过得太苦。
“一切皆由皇姐安排。”言罢时,仍低眼,苍婉却被苍婧喂了口糕点。
苍婉一时难适,这些岁月仿若回到最为简单的儿时。苍婉已忘的差不多了,只待这时才依稀想起那种感觉。口里的糕点很甜,苍婧的笑也很真。
“过去的苦都过去了,婉妹妹要为自己好好活活,这世间除了苦还有甜。”
这是苍婧唯一的妹妹了,是与她有过同样伤痛的妹妹。她看得出来,苍婉还在痛苦中煎熬。虽然她已经与冯莽和离,但过去的岁月终究是一道伤吧。
苍婉在太主府到底经历过哪些痛苦?苍婧并不知道透彻。
以往她在太主府就不出来,逢年过节有事,偶尔得见,只是穿戴个像个公主装了装门面,人看起来就是恹恹的。
就着几个风声,只知晓太主府待她一日不如一日,时时防着她,冯莽纳了很多妾,在府里待她还不如个侍婢,衣食用度甚至不如厨娘。
苍婉尚是低头,“甜的滋味对我而言实在屈指可数。”
“婉妹妹,我劝不得你什么。但希望你心中莫悲苦,来日还有那么多,甜的滋味是在等你。”
苍婉见那蓝蓝的裙角铺在席间,带着金丝凤纹。苍婧青衣蓝衫,金钗一挽,发及腰,眉舒展。明丽之余已多了一份娴静。
“皇姐如今没有苦怨,定是因为有长平侯吧。”苍婉一笑有多哀伤,可是她没有那样的人啊。
初夏时节有雨纷纷,淅淅沥沥落在廊外花草。苍婧看着细雨,曾几何时,雨啊,雷啊都是她最怕的。现在那也只是寻常物。
“是啊,因为他。” 苍婧听着雨声,在苍婉的脸上擦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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