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石呈噩兆,萧青强改之
次日早朝刚启,奉常朱正司就骇声上奏,“陛下,臣巡帝陵,见帝陵多了一天降石,上头写道:天下有祸,阴阳失序。”
朱正司还把那石运了过来。石通体如白玉,有七尺高,上头两行红字赫然在目。
杨贺见此石,大觉不妙,此乃搅弄天意。但又不可说朱正司是搅弄,朱正司身居奉常之位,就是干这通神祭祀之事。
华明与其他三位大夫不敢再说什么。自古天意下承天子,非人政可以违逆。
故只能看着朱正司惶惶不安奏道,“臣卜筮,卦上曰,阴阳有乱,男女背德,神灵大怒,将降恶兆于大平。陛下,此乃天怒,需祭天以平神灵之怒。”
并有其他九卿官员同附议,“陛下,此乃噩兆,阴阳有背,触怒天意。需立刻止背德之事。”
又有奉常官署礼官力奏,“依臣之见,长公主为世间最贵女子,却行违逆礼教之事,如此才触怒神灵。长公主未恪守礼教女德,她与长平侯在一起时,未有明媒正娶,未是门当户对,且未成婚却居一府,此乃大逆之事!”
礼官言奏正烈,愤慨正盛,稍稍缓息时却闻哆哆哆的声音传来。
顷刻回望,是新封的长平侯正用剑敲着天降之石。
礼官们大惊失色,朱正司厉声呵止,“长平侯,你住手。”
“这位神还挺挑剔,用汉白玉。我府外的石狮子就是这石头雕的,当时还是少府给备的。”
少府余幕生凉意在身,缓缓道,“长平侯,这是神迹。”
“神迹我还是头一回见,”萧青围绕着石头转了好几圈,又一手抹了抹字痕,抹出些许红粉来,“上色时间太短还掉色,做得不太地道。”
“长平侯,你不敬神灵!”朱正司正身直愤道。
“九天诸神无数,朱奉常这是请的哪位神,我得与他论论。我府内是谁?她与我拜过堂,秉过天地,那时候不也是神灵见证?你请的这位神是不是新来的,让他和我那位对对。”萧青淡淡一笑,其笑无哀,颇有震慑。
又有暗笑声从高位传来,苍祝坐观于上,这会儿已有清闲在。而杨贺与四位大夫同样屏了些许笑,到底还是长平侯出其不意。
苍祝想这朝堂上,还是得有萧青,方可在这些苦闷陈旧的人里寻到点清风明月。看他们言说神意,施以威严,他却要和神论论。萧青还是天不怕地不怕,牛鬼蛇神皆不怕。
“长平侯,众君也是急心所言,有些人不懂往事,有些神意也未必揣摩得准。”苍祝讥了那番人。
帝王与长平侯同声同气,朱正司又禀道,“神意所指,当今要正天下之礼,需有错之人认错改正。还需天子亲自承礼,供养神灵祭天,方可平其怒。”
“如卿所言,神意是说朕也有错?”
“陛下难道对神意别有见解?”朱正司对苍祝敷衍的态度觉得吃惊。历来帝王在乎天意神念,苍祝应做不到摒弃吧。
“神意,朕信。”苍祝不茍言笑,他没有说下一句,只在心里道,“但你们请的神意,朕不信。”
苍祝不为其乱,反问,“朕只是好奇,朱奉常所得神意可是明了?”
朱正司道,“卦上神意自然已明示,需天下人恪守礼教,上承祖礼。臣请官文,召天下,尊礼教,阴阳不可失序,女子不可背德。承天命,奉妻纲,屡三从,守四德。此乃神意天道。”
朱正司示神意,未言说帝王之过。
苍祝不想多与他费口舌,“奉常请的神意,就是要朕祭天,发官文吗?”
朱正司得此回答,没有再迟疑,再禀道,“神意亦有指,要破天怒,需一圣女,冰清玉洁,于祭祀时行祭祀舞,方平神灵之怒。”
苍祝一压眉眼,“奉常不是常说女子不可入祭坛,否则触怒神灵,必降天雷吗?”
朱正司恭敬道,“按理如此。但圣女是以纯净之身献舞于神灵,是为女子赎罪。天意有指,其臂上有朱砂,朱砂久擦不化,乃天选圣女。”
苍祝浅笑,“奉常得到的神意还真是多,既是天意,就随奉常的卜卦行事,寻找圣女。”
帝令一下,朱正司便叩首接恩,尚未起身,又闻帝令,“不过,圣女为女子,寻找圣女,安排祭祀事宜,理应由萧夫人相持。但萧夫人有孕在身,此事就让长公主协理。”
朱正司料想不及,“陛下,这……”
苍祝就问萧青,“皇姐应该不忙吧。”
萧青靠着天石悠然自意道,“夫人在府倒是清闲。不过我方凝神静气,也得一神意,陛下可要看看?”
朱正司大惊,“长平侯何时也会卜卦?”
苍祝觉得新奇,萧青难得和九卿周旋, “据朕所知,行军打仗亦要卜卦神意。长平侯屡屡胜战,定然是神意庇佑之人,朱奉常不如一同看看。”
苍祝给了萧青一个客套,准他施展身手。
萧青寻势走到少府余幕生前,“余少府可否给我寻一錾子?”
苍祝说他是神意庇佑之人,萧青还有点不好意思。其实,萧青带兵出战时,从未去听卜卦。倒是韩末特别信这个,每回出兵,他总要作势算一个卦。
韩将军总有些奥妙在,引了不少将士去看。萧青也不知道是真是假,听将士说,那韩将军算的卦总是胜。
“余幕生,那你就跑一趟给长平侯拿来。”苍祝吩咐道。
少府管皇族内务,余幕生只好接令,去拿了一錾子。
萧青得錾子后,就在那块天石上动起了手。
朱正司大骇,“长平侯你这是作甚!”
“我得的神意就是这样,难道朱奉常不敬神灵吗?”萧青边凿边道。
苍祝未发声,就无人可阻之,天石上很快多了两字,曰:“天下有祸止,阴阳失序和。”
“此神意便道,化恶为吉。”萧青道。
苍祝走下高位,看似走向那石,却是站在了萧青身侧,“好一个化恶为吉,长平侯解了噩兆,这祭天之事就非是认过错,而是朕给神灵一个供奉。奉常的官文就发,朕行祭天,祈求风调雨顺。”
朱正司稍愣,“陛下,这……”
“朱奉常,你得此噩兆已除。朕这里也有个噩兆,你没发现朝堂少了个九卿重臣吗?”
九卿左右看了看,才发现是那不与同流的刘昂不在。难怪都觉今日格外舒爽。
“都内刘昂昨日归途中遇刺,你们说神有空天降异石,怎么没空去救救人呢?”苍祝问。
方才侃侃而谈神意之人,都不再出声。
奉常,宗正,治粟内史,少府,苍祝来来回回审视着这四人。朝内气氛都到了凝固。
治粟内史惶惶问,“刘都内现在可好?”
“就差半口气了,幸逢丞相路过相救,才保了性命。”苍祝哀道。
“刘都内这是吉人自有天相。”朱正司似是庆幸,又无庆幸之喜。
“朱奉常不如也算算神意,是谁要杀刘都内,将这歹人捉出来,除此噩兆。”华明顺势道。
“中大夫言之有理,既然朱奉常关心颇多,不如就算算这个,也好替天行道,”苍祝转身走向高位,指了张长明道,“张廷尉,你看这朱奉常助你破案,如何?”
张长明作揖道,“那就劳烦朱奉常了。”
朱正司徐徐道, “我……尽力……尽力。”
“算好了就报给张廷尉,千万别忘了。”苍祝令道。
朝罢,奉常出官令,天子祭天,祈求风调雨顺。
天祭并由长公主协理,寻找圣女,再备圣女祭祀事宜。
世间纷纷扬扬,又起一片闲言碎语,朝中未能发难之事,便在朝外放出了风声。
天有噩兆,阴阳乱序,女子背弃三从四德,男子为奴娶主。
先从宫中开始,再到集市,哪里都在言说这般事。两个乱了世间之序的人,触怒神灵,天降噩兆,所有的灾难将由大平子民承受。
或许有人想看到他们永负恶名,但世间却在说,长平侯英勇盖世,是天降神将。
一些人没有预料到,今时不同往日,大平的大将军此战归来,在百姓心中威望极高。他已是大平前无古人的大将军,凭得征战沙场,名震天下,他的出身已不再重要,他做的一切出格事也已不再重要。
所以,长公主才是唯一的耻辱,她成了众人指骂的唯一人。
在旬安的江河上可看得那一舟悠悠飘过,携轻影照江面。舟前两人并肩而站,他们之间还有个小小的人儿牵着他们的手,世间风云在两岸,一眼不足挂心头。
今日泛舟,越泛越久。
这般江河已去多远,小舟却往更远处,只见两岸多花丛,人声已静,风声却来。
“你们父子为了放纸鸢,可是把我糊弄了。”苍婧还记挂着萧青和程襄那时交头接耳。
萧青只道,“既然来此世间,自要与夫人同尽喜乐事。”
这便是萧青爱带她凑这些新潮热闹的缘由。
船摇啊摇,摇过江水光影斑斓。
听到程襄朝远处喊,“舅舅!”
岸上百花盛开,皇城里的亲眷都在那儿了。
花丛草地间皆见华衣,苍祝与萧如丝带着玥儿学步,玥儿唤着爹爹阿母,那声儿稚嫩又响亮。
苍婉就坐在铺上的席上看着,她今朝着了身珊瑚色的衣裙,配了一枝栀子花的花簪。她坐在那儿,一抹娇红似是海底的珊瑚在水面上晕出,远看是淡,近看又显得浓烈。
一只纸鸢摆在苍婉身侧,程襄下了舟便朝纸鸢奔去。那快速之影苍婉甚至不得看清,就又见得那欢快的小人朝刚下舟的两人奔去。
“母亲,父亲,我们一起放纸鸢!”
今日风是恰恰好,苍婧伸手扶风一把,都觉风从手中流过。果然是特意叫司监测了,才有了这好日子。
程襄快速跑来,已是急不可耐地放开了绳子。可是纸鸢却未顺他的意思飞起来。
“父亲,我这纸鸢为何飞不起来?”程襄拖着长长的线,没了主意。
“襄儿,你太矮了放不了。”苍祝见了,就在另一头取笑。
程襄跺了踱脚,“人太矮就放不了纸鸢啊。”
“襄儿,别理你舅舅,我们陪你放,”萧青拉着苍婧,“走,便叫这纸鸢飞得高高。”
苍婧觉着了一份目光,就回了头。只瞧得这里有一人孤落得可怜,苍婉坐在那里,长望了他们一眼就移开了目光。
那些热闹事,热闹人苍婉静静旁观,看得欢喜,却也无意打搅。
“婉妹妹。”听得一声唤,苍婉有些吃惊。
丁香紫的裙角落苍婉在眼中,她缓缓擡头,又见一身雪青色广袖外袍照人娇媚,珠串落在发两旁显得俏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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