伪造文书,单于恭候
此时朝中,正是早朝之刻,内朝尚书令路庭以及三位大夫刘伯安,柳永康,卫林急呈各地郡官奏书于上。
马宴一封封递上,苍祝的书案顷刻间已经铺满了一堆奏书。
他阅之急心,翻阅多本后拍案而下。拿了一本奏书,走下高位,扔给了杨贺,“丞相立刻下一份文书告知各地郡官。有人伪造文书,假传圣令,即刻暂停迁移之事。另,朕将昭告天下,朔方一城正在动土,是为抵御韩邪。”
杨贺拿起落在怀中的奏书一观,奏书乃俞南郡官所写:“承丞相文书之令,正迁千户百姓至朔方。”
杨贺脸色煞白,伏地而跪,“臣谨遵陛下旨意。”
苍祝纵观百官疑惑,如今朝堂已有明心之臣,故有些话也不用多掩藏,“奏书都是各地郡官呈上。都说收到丞相文书,令各地百姓,皆往朔方迁移。还令各豪强、义士和处以耏罪以上的刑徒充军到朔方。凡家产在五十万钱以上的人,都携同家属迁往朔方。”
百官闻之,皆是惊恐不已。
刘伯安道,“朔方刚行动土,城未成,就迁移百姓,且让刑徒,豪强义士充军,此令必会激起民怨。”
苍祝转身入皇位,眉目阴骇,“当奏书传到朝堂的时候,事态早已积累多时,现在必然是民怨四起!”
帝王一怒,直让众臣低头。
杨贺行出官列,站于苍祝身后,“陛下稍安勿躁,”此时他甚如师长,颇为沉着,“此事只需依陛下所言昭告天下,则可以正视听。”
“纵然如此,贼人不除,天下何安。”苍祝一拳紧握。
卫林时有不解之惑,“伪造丞相文书,必要有丞相官印,谁能知丞相官印。”
此问实乃在苍祝心头一击,苍祝苦笑未作答。
知晓内幕的杨贺才深觉不安,此事必然和溧阳王城里的太后及太尉脱不了干系。他们深知朝官之职,官服,官印,官帽,文书都通晓彻底。
然伪造丞相文书可能仅仅是第一步。
“能伪造臣的文书,定也能伪造其他要官的文书,甚至是陛下的诏令。”杨贺急声道。
苍祝身形一僵,一望朝官左侧那大将军之位,可萧青今日正在军营。
惴惴难安时,宫人来报,“陛下,大将军和严太守在偏殿求见。”
苍祝心中更乱,萧青那边果然有异状。可为何严秉之也来了?他一个太守,只要至急之事才可入朝。
苍祝挥袖道,“宣他们进来,”他遥望众官,等候之时,苍祝又道,“有些事众卿也该知道了。”
当萧青与严秉之同来时,严秉之先行递上了一纸官文,这是至急官文。
苍祝观后,才知严秉之前来也是为溧阳之事。他的皇姐为了萧青留了心眼,竟扯出了一桩惊天暗谋。
苍祝压着心口的怒火,当朝告知,“众卿不知,溧阳城内有反贼,当朝太后、太尉与溧王同谋,勾结外邦,欲覆天下。”
朝堂一片怔愕,随之后来的都是寒风彻骨。
他们只知,太尉已经消失很久了,苍祝只说过太尉携妻远游,他们只猜测过,太尉已经被帝王亲手解决。
可谁又知,失踪了很久的太尉竟然在溧阳,而当朝的太后,一个已经太久没有风声的老妇人,竟也在溧阳。
这看似太平的天下,一场漩涡正在涌来。这么多日以来,帝王查的结党营私原来都是源于太后。这不是一场普通亲族间的争斗,是外戚与帝王的战争。
苍祝让严秉之当朝告众臣他的官文。
由着太守报,“长公主略施小计,以大将军有妾之由,骗取从溧阳逃来的外官信任。将那二人骗至了春江河畔。”
不过一言,就引堂下交头接耳,“原来大将军的妾是假的。”
苍祝强忍着,严秉之还是那样不挑重点,苍祝觉得当真久违。这至急之事,经他之口就是麻烦。
“昨夜他们妄图暗杀大将军,被我的捕役擒获。”严秉之继续道。
“严秉之,”苍祝终是难忍胸闷,“重点。”
严秉之还如他做吏长时一般愣了神,亦口无遮拦地问道,“何为重点?”
“是朕的错,朕就不该让你说,”苍祝强忍着闷气,拿着文书,一挥手让严秉之退到一旁,“溧阳城内反贼已伪造各要官官印,朝服,官帽,还有朕的圣印。他们派人从溧阳出发,到各地散播假令,扰乱民心,激起民愤。另有假扮皇城军和吏府人员,肆意捉捕诸侯及亲王子孙,以此扰乱君臣之心,让诸侯及亲王与朕离心相怨。”
这是远比今日奏书所诉还要可怕的事,亦如杨贺所想到的那样。
萧青随之呈上了携来的诏令和文书,“臣此次前来,就因此事。现各地军营都逢乱事,蒙将军收到了陛下诏令,臣之文书,要他撤兵。溧阳城池周边兵马皆信文书诏令,现已撤军。因战况突变,蒙将军已攻入溧阳城。将在外,未得圣令行事,若有罚,臣受之。但臣是来为蒙将军求一道攻城之令。”
百官皆乱,皆随萧青道,“还请陛下下令攻城!”
苍祝心力已乏,他花了多少心思来围城。可是现在,全天下的百姓都做了太后的铁盾。民怨四起,诸侯亲王怨怼,她蛊惑着世人,让他尝一番万劫不复。
虚假的文书和诏令都在眼前,做得真像啊。
苍祝如临孤山之巅,手中的白纸黑字皆是噬心。李温已成疯魔一般,为了帮溧王得到天下,为了日后把控溧王的子孙,只手遮天。她要让世人对他唾骂怨怼,对他离心离德。她的手段,远远比苍祝想得还要狠毒。
苍祝不甘,他心中也更在喊,“朕应该早点杀了你!”
早点断了什么情分,做一个无情的帝王,又何来她今日的猖狂。她从来不知,猖狂是要付出何样的代价。
“传朕之告令,昭告天下。溧阳有反,伪造圣令文书,蛊惑众亲王、诸侯、百姓,此罪当诛。朕令蒙将军带兵入溧阳城,镇压叛乱,剿灭反贼。”
溧阳最终还是迎来了一场风雨。
朝散时,众卿皆心有不安,多在琢磨溧阳之事。
杨贺在后观闻百官深忧,便道,“大将军之军胜势在即,相信溧阳之难很快会解决。”
众官望向孑然一身的萧青,他还是独来独往。行事向来与他们不同的大将军,不显慌乱。他们稍有几分安心,又见萧青行了几步后,忽然回头朝着一处观望。
众人又纷纷望去,原是那宫墙探出一娇俏女子。身批红绸白毛斗篷,妍丽之容甚有几分窥探此间。那身披铁甲,佩剑在身的大将军转身就朝她跑去了。
大平的大将军和长公主,从未在世间告知他们已为夫妻,亦少在众官面前一起出现。可朝中之臣都心知肚明,那大将军府中的人是谁。
他们揣测过,为何长公主要假嫁三赤侯,要在三赤城扩建府邸。莫不过是帝王要借机围剿溧阳。可不知是反贼去了溧阳,才使他们未能名正言顺。
他们也笑谈最近的传闻,且当是大将军年少风流。亦不知,是那长公主为了溧阳之事说的谎话。
“英雄豪杰,美人慧智。纵然佩服,然行事妄为,无所顾忌,也当真不讨喜,不讨喜啊!”宗正卿刘昂见此,摇头道。
“人生苦短,殊途同归,尽兴而为,如此也好。”杨贺对他一笑,扬长而去。
众官却仍是摇头,丞相沾亲带故,偏心。
他们一面仰仗着大将军能速平此乱,一面也还是不满那大将军行事出格,不讲规矩,不讲礼数。
世事已明,流言已破,大将军还是那个与世不同的大将军,多少叫一些笑话变得无味了。
百官散尽,宫墙一处正有纵观百态之景。无论世人如何言说,他们也是一笑而过。
苍婧窥了窥萧青的俊容,“我就是来偷偷看看你,又被你发现了。”
懒懒一叹间,萧青拥了拥苍婧,“那得怪夫人藏得不好。”
她一探出头,就被他抓到了。抓到也就算了,他还朝她奔来,这才又引了一番闲言碎语。
可他总是要回头的,因为她在那里。
“让太守去审,夫人是故意徇私?”萧青问道。
萧青也未料到,他的夫人还是深谋远虑,竟把那两外官交给了严秉之。
苍婧划着手下的栏杆,多少心虚,“蔓芝都好久不回来了,我也算他的半个红娘,占用严禀之官文几行,昭告天下,应也不算故意徇私吧。让天下人都知道,你的妾是我故意所言,如此,一博夫君欣慰,也算陪个罪。”
萧青看着她转瞬抠起了栏杆,唯是知道不安,才会如此。他抓过她的手,“到底是长公主,流言让天下人皆知,赔罪也让天下人皆知。”
她咬了咬唇,“我只想着看他二人是何目的,没想到随口编一句让你生气。”
“婧儿,我并非是生你的气。”风有些大,吹得凉,萧青靠近了她,替她挡着风。
“不是生气,那是什么?”苍婧弄不明白,“我想了许久,你我没有在乎过身份,也不存在什么妾,所以从来开得起玩笑。我以为编几个妾只是个计谋,就像皇城里的把戏一样,没能意识到这个玩笑开大了。你待我一心,定然不想再被人误会你的真心。”
好似这个答案,并非摸准了他的心,他又问,“你为何只想着我,不想着你?”
“难道我又猜错了,还是我占了太守的官文,你又不高兴?”
他越是靠近,越觉她无措至极,她万事聪明,就是对他,特别得傻。
“别人怎么说我,于我而言又有什么关系。是我不想你总是伤敌一千,自损八百。”萧青暖着她的手,似也不够暖。
她就是不太明白,凡是她自损之事,哪怕是玩笑,他都在意。一切皆是因得她嫁他为妾,这已成了他心头的伤痕。
“原来你还是在意我没能嫁你为妻这件事。”苍婧靠在他肩头微微一叹,她不知他的心思也会这么重。
“我是在意你所有为我做的自损之事,” 萧青紧闭了眼,“我多想你不用如此,我希望带给你的只有幸福快乐。”
所有自损之事,那说来可长了,最是要紧的是,她有时也感觉不到是自损。还觉不过是开个玩笑,行一番俗世笑话。
苍婧未去多思过去,反手一搂萧青的腰,“那你这么想想,溧阳的阴谋已经天下皆知,三赤侯也没用了。我现在就可以休了他,顺便把史官打点一下,让他一定给你记上,这算不算我的雄才伟略。”
论辩,他还是辩不过她,萧青无言能驳,这会儿是当真有点小小作气,然嘴角耐不住一扬,“巧言善辩,我走了。”
萧青抽身而去,反被她拉住了斗篷一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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