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0章
转过年来下了场春雨,杏花落了满地。
往山上的路犹如苍翠的玉带,仰头往前看去,湿漉漉的空气将那庙门掩映其中,深深嗅上一口,肺腑里便全是清清凉凉的干净味道。
闵裕文走在前面,试探着铺地的砖头没有打滑后才回头让她跟上,李幼白朝他伸手,他顺势握住往自己身边一拽,便在开阔的地界并行向前。
李幼白今日穿了身海棠色对襟襦裙,腰间系着柔软的飘带,毕竟刚入春,天有些凉,便在外面罩了件轻薄的褙子,行走间发鬓上的珠钗微微晃动,她擦了擦鼻间的汗珠,又招手,闵裕文探过身来。
帕子翻了个面,兰花朝上摁在他左颊,他冲她笑,眉眼间的情意像是雨丝快要飘荡出来,李幼白跟着便脸红了,擦了会儿,承受不住那过于专注的凝视,将那帕子往他怀里一掷,“自己擦。”
说罢,提起裙摆径直往庙门方向走去。
李幼白如今在翰林院做事,因着沉稳娴静的性格,故而深得上峰喜欢,她素日都待在书房,偶尔会去前厅旁听议事,大人们的话各有千秋,字里行间的智慧不是书本上便能学来的,故而经常跟着一坐就是半天,用膳时还觉得兴致盎然,不忍离开。
几个老学究笑她,说她怕是有个年轻人的外壳,里子是个年至耄耋的老人,若不然哪里能如此静得下来。
李幼白没有反驳,抱着书与他们行礼。
因翰林院只她一个女子,故而大家对她算得上照顾,加之有闵家做后盾,官场之路可谓顺风顺水。
快入夏时,闵裕文外派离京,需得有两月光景。
彼时码头人群熙攘,来往的商船货船停的满满当当,不时便有船家催促他们赶紧离开,不然江上飘着的船根本就没法靠岸。
身着雪青色圆领襕衫的闵裕文,此时已经从船上下来两回,沿着廊道疾步跑向李幼白,握起她的手往唇边递去,不舍得情绪萦绕开来。
“幼白,我是很想带你同去的,但你有你的事,我不能强求。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,”他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,李幼白脸颊微红,嗯了声,跟着手指蜷曲起来。
“我怕我离京后,你会消失。”
李幼白莞尔:“你怎么了,怎么说这种丧气话,一点都不像闵大人。”
闵裕文把她抱进怀里,往来的人偶尔看一眼,这两人都是极其出众的相貌,又处在道路旁,自然会叫人流连。
可此时谁也不在意,船上小厮前来催促,闵裕文这才为她整理好领口,将那细碎的发丝抿到耳后,又忍不住,去亲她的唇。
李幼白笑了:“再不走,船便不等你了。”
“你等我,好不好。”
“我知道,我一定等你。”
“幼白,我会尽快回来。”
“好,我知道的。”
船离开码头许久,最后消失在雾气当中,李幼白的心跟着怅然起来,自从成婚后,两人关系极为融洽,她已经适应且熟悉闵裕文的体贴周到,几乎每晚他都会回家,她在翰林院跟同僚宵衣旰食,他便是再晚也会提着食盒前去陪她。
他就是满腹才华,她所抄录的文卷,闵裕文甚至能仿写她的笔迹,故而不忍她累着时,他便偷偷将她该做的分担了一些。
李幼白很喜欢翰林院的日子,因与她自己的性格匹配,不吵不闹,不需应付繁琐的人情世故,她最喜欢的是修补古籍,因为但凡要修补,定然需得搜索大量资料文案,如此便可尽情翻阅各个书馆,这是个悠闲的职缺。
但闵裕文总怕她做的不开心,时不时便问她要不要调换部门,她自然不想换。
船走了半晌,她也吹了许久的风,刚要转身离开,冷不防撞上一人,她额头生疼,还未擡眼便先道了声抱歉。
从她的角度,看到一双漆色皂靴,听到一声微冷的哼声。
那人不做停留,很快往前走去。
李幼白摸着额头顺势看了眼,此人身形高大,步履刚毅,行走间便能看出世家气度,只是似乎有些高傲,并不怎么瞧得起人。
李幼白没想到的是,会在翌日傍晚市集上,再度与此人重逢。
当时她进了一家书肆,抱着几本难寻的字画出来,随从接过去往马车方向将东西搁置好,李幼白已经独自上桥,观赏夜间的景致。
夏日炎热,夜里没了日头倒还好些,又有一缕微风袭来,吹在身上把汗珠都吹净了。
有人从后面撞她一下,她没收住,跟着便撞到旁侧的人。
因站在台阶,故而踉跄了下,一脚踩在那人脚背上,踩得结结实实,她甚至感受到那脚背骨头的硬度。
“对不住,踩疼你了。”她忙道歉,说着又掏出帕子,想了想觉得不大妥当,便打开荷包带子,从中取出几枚铜板递过去,“权当赔罪。”
那是一双做工精美的皂靴,边缘绣着金线,却被她踩上一个污脏的印子。
那人没接,李幼白便擡起头来。
那是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,带着审视和居高临下的自负,就那么盯着她,眉心渐渐蹙起。
“又是你?!”
李幼白才知,那日码头踩到的人,便是这位郎君。
“实在对不住,方才我也是被人推了把,这才踩到你的。不过鞋子清洗过还能穿,这几枚铜板便是我小小心意,你收下吧。”
那人眉眼间的傲气夹杂着莫名的烦躁,他挥了挥手,“不必。”转身便走,然走下台阶,又倏地折返回来,站在李幼白面前。
“下次不要再做这种事了,对我没用。”
李幼白:“什么?”
“你自己知道,像这种不小心撞到,三番五次偶遇,我劝你把心思摆正,不要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。”
不是他多思,而是单单一日光景,便已经有三个小娘子扑进怀里,衣裳沾了香粉味,换了两套,如今鞋子也脏了,还要回去再换。
他着实不想为琐事所累。
“我真的不是故意的,我..”
“不需要同我解释,总之我们不会再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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