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5第45章
◎进宫侍疾◎
闵裕文从小厮手中接过包袱, 缓步走来。
“卢世子也在。”
卢辰钊瞥见包袱露出的一角,仿佛是条薄被,惊蛰后京城便一直下雨,虽说晴了几日, 但夜里睡觉仍旧冷, 而贡院里的被子大都单薄, 且不干净,他却是没想到闵裕文会如此细致。
“闵大人今儿不该是最忙的时候, 怎还有空过来?”
“今日巡检,但也不用时时在岗, 需得等燕王殿下和礼部官员皆到之后才能商讨细节,此时有空, 便特意过来瞧瞧。”闵裕文将包袱递给李幼白, 温声说道, “这是给你的, 这两日多雨, 贡院号房阴冷潮湿, 那些被子早先便安置在那儿,怕是不够保暖。”
“谢谢,回头我将银子给你。”李幼白快要来月事,便没推辞, 径直收下。
卢辰钊笑:“闵大人着实体贴。”
闵裕文略微颔首, 少顷看了眼队伍, 道:“快进去吧, 省的耽误休息。”
待人走到前侧, 又挥手道:“考完试我来接你。”
卢辰钊:....
李幼白望着两人, 笑道:“到时请你们吃茶。”
卢辰钊:....
接连三日的春闱, 天难得消停了咆哮,暖风沿着屋檐慢悠悠划过,将那日头的光渡到脚尖。
李幼白起身时,头晕目眩,只觉浑身气力被抽走,但看旁人,皆与她一个模样,进来时精神抖擞,如今个个两眼乌青,皮肤虚白,好些个是扶着墙往外走的。
她定了定心神,方要挪步,忽觉一阵热意涌来,月事不偏不倚,赶在她考完这日。
卢辰钊提早料理完事,从大理寺赶来,站在贡院门口那棵大槐树下还没多久,便见里头远远走来两人,他们并行着,闵裕文偶尔低头看一眼李幼白,似想伸手又碍着周遭人来人往。
他站直身体,将缰绳系到树上,随即三两步来到门口,便见李幼白如同遭了大劫,本就偏白的小脸此时毫无血色,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。
“你怎么了,哪不舒服?”他低头,便要搀住她。
闵裕文不着痕迹隔开,虚虚将手搭在她后腰,擡头小声道:“她没事。”
卢辰钊不悦,蹙眉便握住她腕子:“怎么可能没事,跟我去找大夫瞧瞧。”
毕竟连考三日,身体和精神上压力极大,方才他便看见几个被擡走的,何况是李幼白,她纤细瘦弱,熬得跟枯木一样,别是病了。
李幼白扥他,咬唇摇头:“不用看大夫,我回去睡一觉就好。”
卢辰钊更加郁闷:“顺路就有医馆,不费事。”
“不用,真的,我只是...”李幼白欲言又止,腮颊微微染上一丝红晕,“横竖不用你管。”
卢辰钊愣住,握她手腕的手倏地松开,眸光也变得冷厉起来。
闵裕文见状,朝他使了个眼色,两人走开些,他低声解释:“女子来月事,无需特意去看大夫。”
卢辰钊恍然大悟,但旋即又是一凛,他怎么知道她何时来月事?
李幼白咬唇从他们两人旁边经过,半青接到她,知她这几日不舒服,便把提早熬好的姜汤捧来,看她喝完后,又去车内收拾了一番。
卢辰钊既想问她,又很郁结,站在原地觉得自己甚是卑微。
刚入大理寺没多久,实则有太多事要忙,为了能在今日赶来接她,他特意连轴熬夜,宵衣旰食,总算提前完成上峰交代的任务。之后怕自己一身臭气熏到她,便匆忙冲了澡,换了身干净的锦袍,原是要带她去喝茶说话的,可看现下,仿佛不大可能。
她来月事,自己不知,闵裕文倒是一清二楚,两人关系何时好到如此地步。
他兀自想着,心中越发酸涩。
“我跟你一起...”
“等下我送你...”
两人异口同声,说完彼此对视一眼,空气中流动着骇人的沉默。
半青见状,小声提醒道:“姑娘,表公子来了。”
“谁?”李幼白撩开车帘,左臂横在上头,眉心微微蹙起,“哪个表公子?”
“王家哥儿,他知道你在考试,便特意告诉我自己住在哪家客栈,说是等你考完,要跟你一起庆祝。”半青往卢辰钊和闵裕文处看了眼。
两人一个蹙眉不解,一个冷漠不悦。
李幼白有气无力,擡手同他们告别:“改日请你们喝茶,今儿我还有事,先走了。”
说罢落了帘子,将那薄衾往身上一扯,蒙着脑袋斜斜靠在软枕上,小腹冰凉凉的,像是捂了块冰坨子,冷痛交加,她蜷起身体,难受地挨到客栈门前。
王琰已经在大堂做了许久,甫一看到门外马车,半青跟车夫说话的光景,他急急站起来,朝着马车走去。
车帘从内掀开,他看到一年多不见的李幼白,心中高兴,面上去克制着欢喜,只是朝她淡淡一笑,道:“表妹,下来用饭吧。”
半青给他看了眼盛姜汤的瓷壶,王琰立时会意,便在点菜时特意要了碗红枣桂圆羹。
李幼白吃了半碗,恢复些力气,才跟他聊起家常。
自从庞弼帮王琰开过虎狼药方,他吃了后身子一日比一日见好,如今有半年没再咯血,他和爹娘亲自去拜会,偏庞弼不肯见,他们只能无功而返,但心里对庞弼的感激很是诚挚。
“庞公不肯见我,也不肯收谢礼,我与母亲便去寺里给他供了盏油灯,权当尽尽心意。”
王琰语气温和,虽还是消瘦,但气色比从前好太多,人也看着有精神。
“庞公妙手回春,当年便是宫中有名圣手,但凡有绝学的人,大都脾气古怪。”李幼白一手捂着小腹,一手拨弄碗里的汤匙,又问:“表哥此番进京,所为何事?”
王琰答:“庞公调了方子,其中一味药难得,他写信给他从前的学生,请她帮忙。故而我在京中等候,也能当面感谢人家。”
李幼白忽地想起一人,但没问王琰。
她被长公主设计之时,听梅香姑姑说便是庞公的学生给她诊治的,是位名叫贾念之的女医,如今就住在宫中道观里,贾念之与崔贵妃关系很好,如若真的是她,倒也是缘分。
王琰双手交握在一起,悄悄擡起眼皮,拇指反复摩挲后,问:“表妹一切都好吗?”
“我很好的表哥,你不用挂念我。”李幼白笑,此时脸色红润,只是因考试缘故颇为疲惫,故而打了个哈欠,眼眶涌出热泪。
王琰便不好再打扰她:“那你先回去睡吧,等过两日我再去看你。”
李幼白起身:“表哥,我今日实在有些不舒服,等我好一点,陪你四处走走。”
说起来,进京一年后除去必要采买,她鲜少出去闲逛,对这京城景致也不甚了解。如今会试考完,春暖花开,正是踏青郊游的好时节。而王琰自幼多病,每每到此时也都闭门不出,唯恐沾染花粉咳嗽不止。但看他如今的模样,便知已无大碍。
王琰闻言笑道:“好,如此有劳表妹了。”
李幼白回去国子监,半青在外头收拾,她躺在榻上,怀里抱着个暖融融的手炉,慢慢睡过去。
卢辰钊便在她睡着后过来的,原不想来了,因她的无视他觉得伤了自尊,牵着缰绳骑马往大理寺跑了一刻钟,又调转马头急奔国子监,尚未理清头绪前,人便到了。
此时站在门外,觉得脸上过不去,遂迟迟没有敲门。
半青正好端着一盆冷水出来,一开门下了大跳,结结巴巴小声道:“世子爷..你..你怎么站在这儿,还不出声呢?”
卢辰钊乜她,面如死水:“我敲过门。”
半青诧异:“没有吧,我没听到。”
卢辰钊:“你向来粗糙。”
半青张了张嘴,回头看了眼里间合上的门,问:“世子爷有事吗?若不着急,等姑娘睡饱再说吧。”
“有事。”卢辰钊语气淡淡,说完便径直进屋,半青端着水跟过去,问:“什么事?要不然我先把姑娘叫醒,她刚考完很累,往常都要睡一天一夜的。”
“不用,我看着她睡。”
随后,便在半青震惊的眼神中推开门,风倏地摇动帘帷,帐中人睡得恬淡,竟也没察觉。
“世子爷,你...”
卢辰钊擡眼,半青生生咽下话去,但也不敢乱走,放下盆子后坐在外间,时不时往里探头。
李幼白翻了个身,右臂枕在脸下,将那皮肤压出红印,乌黑的发悉数散在脑后,白净的小脸还蹙着眉,不知梦到什么,喃喃了一声。
卢辰钊低头,却也没听清。
不多时,半青出了趟门,回来抱着一个桐木匣子,打开后取出里面的丸药,卢辰钊瞟了眼,发现匣子外面贴着条,上面写着红枣桂圆阿胶丸,应当是药铺团的补血丸。
他皱了皱眉,起身走出里间,扫了眼桌上的东西,问:“谁送来的?”
半青如实回答:“表公子。”
“王琰?”
“是,他知道我们姑娘月事难受,便赶忙去药铺买了药丸过来,嘱咐我在姑娘醒后服用,说是往后一日一颗,补血养气的。”半青点了点,不多不少,正是两个月的分量。
能吃到春闱放榜。
卢辰钊冷脸:连王琰都知道她月事日期,只他不知道了。
回屋后,李幼白正揉眼起身,听到动静只以为是半青进来,慵懒地哼了声,将手伸出帐子。
窄袖滑到腕上,露出白净的手指和一截雪嫩的小臂,因着写字的缘故,她右手中指压出痕迹,有层薄薄的茧子,但这并不影响她手指的美感,细长而又有力,一看便知是读书人的手,连指甲都修剪的干净整齐。
“半青,帮我端杯热水,口渴的厉害。”她哼哼着,懒洋洋趴在枕上连眼睛都没睁开。
不多时,热水递到她手边,她动了动手指,摸到盏沿缓缓挪到唇边,隔着帐子,卢辰钊看到她迷迷糊糊喝完,又把手伸出来,“半青,还要。”
卢辰钊瞟了眼,又去倒了一盏热水,刚往前一递,便见那人倏地睁开眼。
先是怔愣,随后擡手摸了把眼睛,继而腾地坐起来,两手拨开帐子只露出一颗柔软的脑袋。
“卢世子,你怎么在这儿?”
先前他脾气不好,冷着自己,李幼白苦恼了一日后作罢,觉得不该在无用事上浪费时间。她是来考试的,是为了做官来的,若为了琐碎事宜本末倒置,那她这么多年的努力才叫白费。有些事搞不懂,便不用跟自己较劲,俗话说,难得糊涂,做好想做的,旁的一概不用分神。
何况卢辰钊性情便是如此,脾气来的快,但去的也快,便无需刻意去找他辩解,说来说去说不到点子上,反倒适得其反。
这一次虽说比往常冷淡的时间要久,但他还是来了,照旧是那张不冷不热的脸。若换做别人,可能觉得不敢靠近,但李幼白经历了多次,知道这已经是他脾气消减的时候,遂神情轻快地笑了笑,“我刚还做梦,以为自己没睡醒呢。”
卢辰钊握着杯盏,问:“梦见我了?”
李幼白接过来,一饮而尽后摇头:“没有,梦到铺天盖地的试卷,我怎么做都做不完,一着急就醒来了。”
卢辰钊嗯了声,回头指着补血丸道:“王琰如今身子好了,还特意给你送了补药。”
半青递上补血丸,“姑娘,说是每日吃一颗。”
李幼白便要吃,手背卢辰钊握住,神情严肃:“谁给的东西,看也不看便要吃,不怕里头被人下/毒。”
半青惊了:“世子爷,可不兴这么吓人的,我是亲手从表公子手中接过来,一路没停,径直拿回来的,怎么会有毒?”
李幼白却是一惊,犹豫了下,迟迟没有张嘴。
上回在合欢殿的事,给她留下的阴影很大,入口的东西尤其厉害。虽说是王琰送来的,但万一途中被人动了手脚,岂不...
卢辰钊见状,从她手中拿出补血丸,放回匣中,收起来抱在怀里:“我在大理寺当值,验毒查毒很是方便,便拿回去帮你好生查一查,省的吃坏肚子。”
李幼白怔了下,缓缓点头:“那是要多谢卢世子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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