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晚,柳姑娘留陈生吃饭,端上来的却是冷透的菜饭。“对不起,”她低头绞着帕子,“炉子灭了,饭菜凉了。”陈生却吃得香甜,说比土地庙里的野菜粥强百倍。临走时,柳姑娘塞给他个锦囊,里面装着晒干的茉莉花瓣:“放在枕边,能安神。”
回去的路上,陈生路过乱葬岗,忽听见有人在哭,仔细一听,竟是柳姑娘的声音。他寻着声音找去,只见月光下,柳姑娘跪在一座新坟前,身上的月白襦裙渐渐变得透明,鬓边的红梅也褪成了白色。“柳姑娘!”他惊呼一声,上前扶住她,却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她的胳膊,像是触到了一团雾气。
柳姑娘转头,眼中满是泪水:“公子,我本不该骗你。我是半年前葬在此处的孤魂,见你在土地庙里读书,孤孤单单的,便起了恻隐之心。”原来她本是苏州人,随父亲来应天投亲,不想父亲病死途中,盘缠用尽,只能草草葬在乱葬岗。“那日在溪边,我见你捞起母亲的帕子,便知道你是个心软的人,”她低头看着自己渐渐透明的手,“明日冬至,阳气最弱,我就要去投胎了,本想等过了冬至再告诉你,却不想……”
陈生愣住了,想起这些日子的相处,柳姑娘补衣时的专注,煮粥时的温柔,还有她教他辨认野茉莉时的笑靥,原来都是一场幻影。可那些温暖,那些心跳,却又真真切切地留在他的生命里。“我不怕,”他握住她的手,虽然触感虚无,却仿佛握住了整个秋天的月光,“谢谢你陪我度过这些日子,让这破庙有了家的感觉。”
柳姑娘哭着笑了,从鬓边取下那朵白茉莉,放在陈生掌心:“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,如今送给公子。若有来世,希望能在开满茉莉的溪边,再听公子读一回书。”话音未落,她的身影渐渐消散,只剩那朵茉莉在掌心轻轻颤动,像是一滴未落的泪。
陈生在坟前坐了整夜,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。冬至的太阳升起来时,他看见坟头的野茉莉竟开了,洁白的花瓣上沾着露珠,像是柳姑娘留下的最后一丝温柔。他把那朵茉莉夹进书卷,又在坟前立了块木牌,刻上“柳氏之墓”四个字。
从那以后,陈生依旧住在土地庙里,只是每晚读书时,总会在身边多摆一副碗筷,倒上半杯米酒。村里有人路过,常听见庙里有说话声,却只看见陈生对着老槐树自言自语,可那槐树的影子,却像是有人依偎在他身边。
来年春天,陈生收拾书箱,准备再次进京赶考。临走前,他在柳姑娘的坟前种了一片茉莉,浇完最后一桶水,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轻声道:“公子此去,定能高中。”回头一看,竟是个扎着双髻的小丫头,怀里抱着盆茉莉,眉眼间竟与柳姑娘有几分相似。“我家小姐让我把这个交给你,”小丫头放下花盆,福了福身,“她说,等茉莉再开时,便在应天府的朱雀桥边等你。”
陈生愣住了,伸手触碰花盆,只觉得触手温热,茉莉的香气扑面而来,像是那年秋天,柳姑娘鬓边的芬芳。他望着小丫头跑远的身影,忽然明白,有些缘分,即便隔了阴阳,也会在时光里留下印记,就像这茉莉的香气,终将穿越寒冬,在春天的晨光里,重新绽放。
他背起书箱,走向村口的青石板路,晨光里,竹溪村的竹影依旧簌簌作响,像是谁在耳边说着未完的故事。而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温柔与遗憾,终将化作笔下的墨香,在泛黄的纸页间,永远流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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