苗乐语划着船桨,那腕骨就跟朽木摩擦似的,嘎吱嘎吱响。墨汁一样的冥河上,惨绿的鬼火倒映着,那船身是用千百根人骨榫卯拼接起来的,缝隙里还渗着腥臭的黏液。这就是苗家世代传下来的骨舟,摆渡亡魂可得付出代价,每晚都得从自己身上剜下一根前世的骸骨来补船。 “今夜该补左肋第三骨。”老船公的遗训在风里呜呜咽咽的。苗乐语撬开船尾的裂隙,手里的白骨突然就抖起来了。月光一照,骨面上刻着小字——苗乐语,庚子年亥时生。
船划到河心,水面上浮出几十具胀鼓鼓的浮尸。苗乐语按照祖训撒下掺了香灰的糯米,可那些尸群却嘶吼着扒住了船沿。混乱中他一屁股跌坐在船底,手掌按到了昨夜新补的肋骨,好家伙,那截白骨表面竟然浮现出青紫色的尸斑,跟他胸前的胎记一模一样。 “你的骨……全变成今生的了……”一具女尸咧开腐嘴,蛆虫从喉管里簌簌往下掉。
骨舟回到渡口,苗乐语掀开舱板,历代船公储藏尸骨的匣子空空如也,匣底就剩一杆生锈的铁秤。秤盘上刻着“骨重魂轻”,秤砣居然是颗干缩的人头。他把今早剜取的腿骨放上左盘,秤砣突然裂开眼皮说:“前世骨尽,该称今生!”
冥河上突然起了浓雾。苗乐语在船头镜里发现不对劲了,自己倒影的脖颈套着麻绳,正把一个挣扎的孩童往河里沉。视角一转,他看清凶手腰间玉佩,这不就是自己从小佩戴的传家宝嘛! “认出你了……”孩童浮尸从水下抱住船桨,“三百年前杀我的船公……”
船体的裂缝越来越大,成了个黑洞,无数双手从里面伸出来。苗乐语吓得赶紧剜下肋骨去补,新骨嵌进去的瞬间却变成了血肉筋络,跟船身长到一块儿了。更吓人的是,他的右臂开始透明化,就像被水泡发的宣纸,透出了骨架的轮廓。 “每补一块今生骨,你的肉身就少一块。”秤砣人头在雾里尖声笑着。
骨舟失控,撞上了礁石,湖底升起七具竖立的石棺。为首棺盖刻着“苗氏船公”,棺里枯骨缺少肋骨的位置,赫然插着他昨夜补船的腿骨! “你以为用前世骨赎罪?”孩童怨灵从棺顶冒出来,“三百年来,每次补的都是你转世后的新骨!”
铁秤一下子涨到桅杆那么高。苗乐语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押上右秤盘,左盘堆起从他体内剥离的七根骨头。秤杆疯狂上翘,孩童怨灵把麻绳套在他脖子上:“该还我命债了!” 濒死之际,苗乐语瞥见秤砣人头的脸,竟是自己第一世的模样。
麻绳突然断了。苗乐语掉进骨舟的裂隙,跌进一个黏湿的腔体里。四周的船骨蠕动着把他包裹起来,新补的肋骨生出肉膜,把他缠成了个茧蛹。前世的记忆一股脑地灌进他脑袋里: 第一世,他为了夺船公的位置,把师父沉尸冥河; 第二世,他为了掩盖罪行,活埋了目击的孩童; …… 今生每一根“前世骨”,都是取自被他杀害的转世身。
尸茧被利爪撕开。苗乐语看见三百年前的自己——初代船公正把麻绳套在孩童的脖颈上。“所谓赎罪船公……”孩童怨灵举起船桨,“实则是骨咒轮回!” 船桨变成森白巨刃劈下来。苗乐语胸前胎记裂开,历代船公的骸骨从伤口喷出来,跟骨舟彻底融合了。
冥河像熔炉一样沸腾起来。苗乐语站在变成骷髅巨兽的骨舟上,看着河面无数挣扎的“自己”。孩童怨灵把麻绳递过来:“摆渡最后一个魂,你便自由。” 他忽然轻笑一声,把绳圈套在自己脖子上:“我渡的……从来都是自己。” 绳收紧的刹那,整艘骨舟碎成了渣。三百根莹白骨殖汇成星河,托起溺亡的孩童升向月光。苗乐语沉入河底,腕骨终于不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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