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着太后自请禁足与秋家势力的土崩瓦解,朝堂的格局如惊蛰后的冰河般轰然裂变。
紫宸殿的铜缸映出的不再是往日派系倾轧的阴影,而是亟待重塑的朝纲轮廓。
沈隽意被皇上亲封为兵部侍郎,重这道任命诏书宣读时,金銮殿内玉笏齐举,山呼“陛下圣明”的声浪竟盖过了檐角铜铃的风响。
御书房内,檀香袅袅。
皇上轻抚着案头未干的朱批,目光落在垂手而立的沈隽意身上:“沈爱卿,如今朝堂如待耕之田,朕需你这把利刃来重整阡陌。”
“”定当肝脑涂地,不负陛下重托。”沈隽意长揖及地,玉带扣在烛光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。
“朕知你有经纬之才,”皇上起身走到他面前,声音压得低沉,“但朕更看重你雪夜叩阍时那份孤胆忠诚。这十年风波让朕明白——栋梁可雕,忠心无价。”
沈隽意喉头微动,想起当年携密函夜闯宫门的寒夜,此刻君臣相顾,无需多言已胜千言。
接下来的时间里,沈隽意以雷霆手段整肃朝纲。
他左手持秋家党羽花名册,右手握新晋人才举荐簿,在吏部大堂设下“明镜台”,将那些在秋党案中首鼠两端的官员一一摘印罢黜,又从国子监与地方拔擢二十三位寒门才俊。
当新科探花郎王希孟在殿试中直谏边防弊端时,沈隽意当场解下自己的玉带赠予,这一幕被史官记入院试典故。
军事上的重整更显魄力。
他将谢家军旧部按“忠、勇、智”三榜重新编伍,在演武场立起三丈高的“死士碑”,碑上刻着历年抗胡战死的将士姓名。
当鬓角染霜的老兵指着碑上儿子的名字老泪纵横时,全军上下掀起的不是悲鸣,而是“不破狄戎终不还”的怒吼。
更令人意外的是,曾经依附秋家的凌降曜竟成了整编主力——他带着绘制的秋家私军布防图跪在校场三日,直到沈隽意接过图卷时,他后背的血痕已浸透了棉甲。
“表弟,”镇国公府花园里,凌降曜抚着新添的刀疤,“若非你在皇上面前力保,我此刻怕是在岭南充军了。”
沈隽意将刚沏好的碧螺春推过去:“你我算是家人,谈何保不保?”
他看着对方手腕上那道为救伤兵留下的箭疤,忽然笑道,“不过下次再敢私放狄戎探子,我可真要拿军棍了。”
凌降曜脖颈一缩,却在看到沈隽意眼中笑意时,郑重叩首:“此生若再负家国,甘受千刀万剐。”
就在朝局渐稳之际,楚元化顶着一头晨露冲进花园:“大人!边境八百里加急——狄戎可汗被刺了!”
沈隽意正往花盆里移栽新得的墨兰,闻言指尖微顿:“细说。”
“密探回报,”楚元化展开染着马汗的密信,“胡人称其首领与我朝私通是'狼心狗肺',各部落已在狼山展开汗位厮杀。现在西边的回鹘部派人来,说要举族内附。”
沈隽意盯着信上血红色的火漆印,忽然想起在秋家密档里见过的胡人联姻图——原来太后那封“通敌信”,竟是埋下的反间计。
他转身对楚元化道:“备马,即刻入宫。”
御书房的日晷指针已过午时,皇上听完奏报后猛地击掌:“好个借力打力!沈爱卿,你说这内附的部落该如何安置?”
“分而治之。”沈隽意展开边境舆图,用朱砂笔在河套地区圈出一片草场,“愿学农耕者迁入关内,赐田免税;精于畜牧者驻牧旧地,设互市司监管。但那支曾突袭玉门关的羯族……”
他笔尖重重顿在地图西北角,“必须让他们交出所有兵器,方可内附。”
皇上看着舆图上渐渐清晰的布局,忽然想起先帝临终前说的“治异如治水,堵不如疏”,当下提笔朱批:“准奏,此事全权交沈爱卿处置。”
当第一缕春风掠过长安城墙时,南方六百里加急文书惊破了朝堂的宁静。
沈隽意跪在御书房的青砖上,看着皇上递来的奏报——江南三府被洪水泡成泽国,流民正沿运河向徐州聚集。
“十万灾民……”皇上揉着眉心,龙袍上的金线蟠龙在烛火下仿佛也在游动,“朕想让你去督建赈灾,可……”
“臣遵旨!”沈隽意叩首的声音打断了皇上的犹豫,“但需户部预支三年漕粮,工部调发金陵所有工匠,再给臣一道'便宜行事'的密旨。”
“准!”皇上将刻着“如朕亲临”的玉牌拍在他掌心,“记住,朕要的是'活人',不是'数字'。”
离京前夜,沈隽意去了趟慈宁宫外的长街。
月色下,宫墙的琉璃瓦像一片凝固的黑海,唯有西配殿的窗棂透出一点昏黄。
江南三月,本该是杏雨沾衣、画船听雨的时节,此刻却成了一片泽国汪洋。
沈隽意率领的赈灾队伍抵达扬州城郊时,眼前的景象让久经沙场的谢家军将士都倒吸凉气。
往日里十里珠帘的扬州城,如今半截沉在浊黄的洪水里,只露出飞檐翘角与楼阁剪影,宛如一幅被水浸透的残卷。
城墙垛口挤满了灾民,老弱妇孺居多,个个面黄肌瘦,眼神里浮沉着濒死的绝望,像一群被困在孤岛的倦鸟。
“大人,下游的泰州城情况更糟,护城河堤决了三道口子。”楚元化策马靠近,缰绳上还滴着河水,“方才路过瓜洲渡口,看见浮尸顺流漂下”
沈隽意勒住坐骑,目光扫过泛着腐臭味的水面。
春日阳光洒在波峰上,本该是碎金般的美景,此刻却像无数把尖刀刺着眼。
远处有半截露出水面的酒旗在漂荡,旗面上“醉仙楼”三个字被水泡得模糊,恰似这倾覆的人间。
“传我将令,”他忽然拔出战刀,刀身在天光下划出冷冽的弧,“第一营搭建浮桥,第二营逐屋搜救,第三营在观音山设粥厂!记住——先救人,后发粮!”
军令如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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